花无序一愣，然后猛地反手握住他，坐起来，木木地看他，他也不说话，静静地对上他的眼，像平静的海。

花无序忽地说不出话来。

暗阁中不只有杀人的买卖，也有得到东西后再杀人的，需要戴上人皮面具后靠近目标，取得信任，杀人取物，有人沦陷在这种开局就是欺骗的感情中，青鸟对此嗤笑不已。。

“前辈们说，做这种任务不能看他的眼睛，不然会下不去手，”青鸟抱着剑思索了片刻，“有时候确实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身在何处。可一看到他的眼睛，无论是清澈还是浑浊，我都会会瞬间醒悟过来。”

“我很清楚我是来杀他的，哪怕相处起来确实感觉他人还不错，但动手时也不会犹豫。”

“毕竟，”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本来就是个杀手。”

他曾那么笃定地说过那种话，可现在，看着沈断的眼睛，他嘴巴张合几次，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他明明瞒了沈断那么多事，明明从一开始就是处心积虑，别有所图。

这本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可他现在，溺在这场梦中，不肯醒来。

他入局了。

半响，花无疗没头没尾地开口道：“其实，搭档不过是一人战死，一人拾骨。”

“所以啊，沈断，你愿不愿意，为我收尸？”

他眼中带着恳求与渴望，看得沈断一愣，他突然觉得豁然，心中藏着掖着那些事不如早些撕开，坦白来说，就算是伤口，也能好得快些。

“那你能先跟我说说，竹子惜，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以及天昭二年那场火？”沈断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花无序几不可闻地僵了下身子，他会问起这事在他意料之中，他只是怕沈断知道整件事后的反应，他深呼出一口气，强颜欢笑道：“那就从暗棋说起吧。”

“你那日应该也听到了，老阁主承情在时，与朝廷私交甚密，动了歪心思，埋下十三枚暗棋，这些暗棋武功并不高，但都长袖善舞，拉拢地方势力，结交达管显贵，生活在鱼龙混杂的地方伺机而动。到了花错杀掌权，老花本就不想当这个阁主，索性不管这些事情，与他们断了联系。老花死后，长青又联起那些人，但大多都六七十岁，不堪重用，于是他只好自己埋下暗棋，五年，他埋了四十七枚，竹子惜，便是其一。”

“他家有病重的母亲，年幼的妹妹，只能投奔暗阁，他那时已经十七岁，练武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成为‘暗棋’，进了春军阁响结识了定安王，也就是你。”

沈断轻皱起眉：“从一开始就是带目的的吗？那，目的是什么？”

“谋反。”花无序声音很轻，落在沈断耳中却异常沉重，像一道惊雷乍起，“长春从他传回的情报中看出你们兄弟不和，你对他抱有怨怼之心，便让竹子惜挑唆你谋反，长音和他的势力会帮助你夺权，你登上王位后他自然能接手暗阁，暗阁也能如他所言‘得见天日’。”

沈断愣了愣，他从知道竹子惜和暗阁有关系就觉得他目的不纯，只是没想到，这目的这么大，竟是要谋权篡位。

花无序接着道：“不过，后来竹子惜传回来关于你的情报越来越少，尽是些‘定安王不堪大用，忘恩负义’，长音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造反的赌注太大了，稍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他还是太年轻了，对你下不去手。”

“至于那场火，”花无序顿了顿，“那天应礼部尚书的邀竹子惜去府上奏曲，恰好有人花重金买他儿子的命，还有个东西，闲云和他穿了一样的服饰和他同去。那儿子亲个断袖，看上了竹子惜，宴后就以请教音律为由邀他去房间。于是，闲云替他前去，做掉他，而竹子惜潜入内府去寻找那样东西。可突然，尚书府走水了，闲云当时已经处理好了，立刻飞身出去。

“纵火者武功不低，逃得很快，却还是被他看到了，是内务总管，李谓。闲云明白这是皇帝的意思，他本打算去救竹子惜的，毕竟暗棋来之不易，可他突然想到，定安王把他看得很重，若是让定安王知道是他皇兄的意思，说不定可以顺水推舟地使二人反目为仇，所以，他转身走了。

“只是他没想到，李谓并没有走，而是埋伏在不远处，他误把闲云当成竹于惜，惊疑之余痛下杀心，偷袭了闲云，重伤了他扔到荒郊野外。”

沈断听完之后愣住了，这与他想得差不多，可得到验证后，他却又觉得难以置信，然后，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沈断总结道：“竹子惜接近我因为想让我谋反，你接近我也是因为杀了一个长青不足够震慑暗阁，你还要一个资历老，又神秘的人来给你镇场子，你们都是有目的的。”他语气平静，仿佛他置身事外，被算计的人并不是他。

花无序急忙解释道：“不是……我是真的待你……”

“真心待我？你敢说长青的那些小动作，竹子惜的这些事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若真心待我，你就该早来几年，你该在竹子惜死时就告诉我真相。”他垂下眼，局促地笑了一下，有些落寞，“那夜在客栈，我同你说起时，你是不是我像个傻子一样，迟迟放不下一个满心算计我的人？“ 觉得

“不是……”花无序语无伦次地打断他，“我觉得，是他配不上你的真心，是他不配得到你的这份牵挂。”

“那你呢？这份真心，给你，你也不要。”沈断凄惨地笑了一下，向后退了几步，隐在那片黑暗中，“你们都在利用我。我被我皇兄，利用了九年，我那时什么都没有，没有父皇的宠爱，没有厉害的母家，只有那一把刀。后来，又被竹子惜利用了一年，现在，又被你利用了。可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你告诉我，我不会给你吗？”

花无序手足无措地向他走过来：“不是……”

沈断拔刀挡在身前，自嘲地笑之笑，缓缓道：“我没怪你，我怪的是我自己，我自己蠢，太天真，你不必介怀。”他又抬起眼，眼眶的微红看得花无序一愣，他被着眉，像是不忍，哑声道：“我平生最恨有人骗我瞒我，为什么，连你也要瞒我，明明……”后面的话哽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明明我真的想过，和你白头到老。

沈断深呼出一口气，又释然般地笑了笑，收了刀，将食指上的指环摘下来，扔给他：“此物太过贵重，花阁主，沈某受之有愧。”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去，花无序愣在原地，征怔地望着手中的银指环，上面的光泽刺地他眼睛有些痛，痛得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