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园。
方有三看着花容的桃眸闪了许久,才道,“在诡界待了万余年,前世之事小的记不太清了,哪还有什么故事?”
花容扬眉,“这倒是,本官也不记得前世。”
说完后,她转身看向了背后的花楼,问,“你说棋布上那儿做什么去了?”
“……”方有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磕磕巴巴道,“花判,小的现在是修士……”
花容转眸盯上了他的眼,“前提是,你先是个男人。”
“我是鬼。”
“男鬼。”花容笑咧了嘴,而后拖拽着他的衣领,走到外台,“寻花问柳本色也。这诡界艳鬼哪有人间花魁来的勾魂摄魄,你该谢谢我才是。”
“……”方有三差点儿高呼,狗屁。
艳鬼若不美,诡主干嘛扮白君大人去私会艳鬼?
但他必然不敢呼,因为花容的判官笔已经开始在手上转着笔花儿了。
按理来说,花判也不是个好管闲事的鬼。
这怎么突然对棋布这么大兴趣?
不是她的风格呀。
“那我找完棋布能回来吃点儿东西吗?”说着,他盯着那满桌子佳肴咽了口口水。
花容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盯着他,不许打草惊蛇。若是有人对他动手,摇铃。”
话一落,金笔在方有三的胳膊上画了个红绳金铃铛。
棋布是善骨,换而言之就是极容易被猎鬼师盯上。
要是那猎鬼师真对棋布下手,那就不用等五日后了。
早收工早回家,好去打白君的脸。
“……”方有三晃了晃那铃铛,刚要说,这铃铛没画精髓,没开口儿,没铃芯儿,不响。
结果他另一手突然被判笔托起,不听使唤地在铃铛下摸了一下。
这一摸,顿时感觉到了一个小凸起。
花容给笔拽了回来,吐槽它,“就你事儿多。”
然后对着方有三道,“拉出来就会响,明白?”
方有三顿觉这笔真是随了主,鬼心眼也忒多了!
一个破铃铛还带机关的。
迫于花容的淫威,他不得不点头准备走,结果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可怜巴巴地拿下巴顶了顶屋内的饭菜。
花容心领神会,毕竟她现在也算是个人。
她站直了身,甩袖负手,直接大跨步进了内室,缓声道,“放心吧,事儿办妥了,管饱。”
话音刚落,便闻几小脚步声越走越近。
花容回头,但见方有三也已闻见声音,指了指门口,道,“您可得说到做到,小的现在也是人,要吃饭的。”
而后在花容又威胁性的一瞪后,才敛了拂尘,纵身越了下去。
这边刚跳下去,那边大门就开了。
正是大手拉小手的罗夕年和遇安。
花容已经坐到了正位上,拿起筷子夹了一根排骨就塞进了嘴里。
跑堂小二端着热水、巾帕紧随着两人入了屋。他放下水后,就带门出去了。
罗夕年将巾帕浸入了盆里,花容瞥了一眼自己拿筷子的手,没做声。
将帕子从水里捞出来,第一张,罗夕年将它递给了花容,“小娘?净手。”
花容沉了下眸子,“我洗过了。”
罗夕年轻“嗯”了一声,“多浸了一条,有遇安在,劳烦小娘再擦一下。”然后小声道,“给遇安做个样子。”
“……”花容瞥了眼被他遮了个严实,挡在身后的小遇安,这才勉为其难地接过帕子。
在罗夕年又转身回去捞第二条时,把手指缝隙都擦了个干净。
遇安含着笑,拿到帕子后,也学着花容的样子,指指缝缝都捋了一遍。
罗夕年将三条帕子一并扔盆里后,坐到了花容对面。
圆桌不大,但也不小,小遇安原本坐下的屁股又弹了起来,挪坐到了罗夕年的左边。
给遇安递筷子时,罗夕年突然抬眸问花容,“怎不见方道长?”
“你和他很熟吗?”花容咀嚼着一根鸡爪子,桃眸淡如水,毫无波澜。
“……”倒是罗夕年眸色一沉,两息后才回道,“不熟,两面之缘。”
一次昨天父亲出殡,一次今天祖母邀约。
花容颔首,拿起勺子起身,紧了衣袖子,将桌上正中的一盘清蒸鱼鱼眼欻地一下就给剜了出来。
她瞥了眼被她这一举动吓地又缩回了筷子的遇安,轻描淡写道,“那他做什么缘何要跟你汇报?”
“……”罗夕年哑了口。
行吧,他就多余问了。
罗夕年指着她勺里的鱼眼,“小娘,那也是鱼肉,记得忌口。”
花容不屑一顾,将勺子放到了面前的碟里。
每吃一口饭,就要看一眼。
但鱼有两只眼,花容只剜了一只,另一只还紧帖在那盘子面。
许久后,小遇安才拉着罗夕年的胳膊道,“二哥哥,我想吃另一只鱼眼睛。”
此话一落,花容的“不行”,紧跟着出口。
罗夕年和小遇安都被她吓了一跳。
毕竟她剜完那只后,便一直在埋头干饭,完全没有要搭理他们的意思。
吃鱼不翻身,这是讲究。
所以小遇安一直给鱼的这一面都吃净了,才开始请求罗夕年要那一侧的眼。
结果,花容一声拒绝,顿时给孩子惊着了。
毕竟刚才他原本第一筷子就是要去夹鱼眼睛的,却被花容抢先一步,给他剜走了。
这一刻,委屈+被拒绝,同时迸发!
毕竟还是个不满五岁的孩子,玄眸中瞬间就蒙上了一层雾霭。眨眼而已,豆大的泪珠就串成了串儿,“吧嗒、吧嗒”就这么一串串砸到了饭桌上。
倔强的是,泪都流成了这副鬼样子,遇安都没“哇——”地哭出声。
花容才不管,直接简单粗暴地翻了鱼身子,给另一只眼也抠了出来,丢到了她的碟子里。
“……”罗夕年对这女人的无语又加深了一层。
怎么就这么喜欢欺负孩子呢?
昨日就给几个孩子的雪人一指给弹爆了,今天自己不能吃的东西都还要据为己有,不舍得让给遇安吃。
真的是……
天下怎会有这种人?
罗夕年掏出帕子给遇安的泪珠子擦了一圈儿,将他搬正了身子,轻声道,“来,看着二哥哥。”
遇安抽了抽酸涩的鼻子,伸出小手又抹了一把新流出来的眼泪,盯上罗夕年的眸子。
“告诉二哥哥,很想吃吗?”罗夕年问。
遇安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俩眼珠子,鼻头又酸了,流着眼泪点着头,哽咽着“嗯”了一声。
“好……”罗夕年抿着唇轻笑了声。
遇安的泪止住了片刻,却在这片刻后,流的更凶了,只道是他二哥哥在笑话他。
岂料,几息后,罗夕年直接起了身,将遇安抱起,“走,二哥哥带你去冬钓。”
“冬?钓?”遇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二哥哥抱出了屋子,一脚踩上了助物,从外台直起,在别处屋檐上落脚。
罗夕年回眸,看了眼屋内毫无反应的花容,无奈地摇了摇头。
花容才不稀罕什么冬钓,这鱼眼就是不能吃。
罪孽殿万余年,这双眼透露出的是濒死之鬼的恐惧与不甘。
这种东西,怎可入人腹?更何况还是一介高贵仙骨。
花容敛了眸子,不久后楼下传来几声狗吠。
她端了碟子往后一抛,身后弧线自外台落下,那两只鱼眼准确无误地掉到了两条正在拔河的狗嘴前。
半个时辰后,花容回到了长宁苑。
她唤了镜美人儿出来。
镜美人儿又叫镜灵,可以穿梭任何一面镜子,只要有镜子的地方,她都可以到达。
诡界有很多镜灵,但是唯一认了主的镜灵,就只有这么一只。
“她还好吗?”花容支颐,坐在铜镜前。
镜灵在镜子里点头,“花判请安心,镜中是世间最静的地方,可安魂落魄,不扰心不动心。”
“那就好。”花容叹了口气,“死白诡派了个眼线过来,可不能让他抓住本官的尾巴。”
“不会的,我见她可怜,已为她编制了梦境,这会儿已经睡了。”
“嗯。”花容应声,“你也不用一直盯着,屋外有白君给的禁符、长幡,她也跑不出去。”
“是,花判。”
花容有些心不在焉。这吃饱喝足了,又不能回诡界,只能在这里等线索。
又叹了一口气,她认为她还是得去阻止那件事儿。不管怎么样,那鱼眼都不能让遇安吃。
方才那两人说去哪里了?
冬钓?
花容突然抬起了头。
镜灵长眸一惊,但见花判桃眸清亮如水、煞是鲜活。这诡界那么多年,她难得又有了这么一副灵动模样。
“花判?如何?”镜灵试探性地轻声开口。
只见花容嘴角笑意渐出,“冰面,冰晶如镜,你可能看到冰面上的场景?”
镜灵柳眉一瞥,“哪里的冰面?”
花容道,“就这青州方圆可以冬钓的地方。”
镜灵想了想道,“我可以试试。”
音落也就三息而已,镜上瞬间出现了一片雪白,静静亮亮,白茫茫的,冬雪被覆盖,除了白,还是白。
“下一个。”
这一张,还是一片花白,没有它色。
“再多几个。”
一时间,镜上闪出一条又一条白,从二变四,由四变八……
“停!”
在不知道分裂出第多少个分镜时,终于不再是白了,镜灵将那一面放大,是一排高低不齐、水平视角的茅草瓦舍,瞧这角度,应是穿梭在乡间小路上的小溪流结了冰。
“不是不是,继续。”花容摆手。
镜灵似乎知道花容在找什么了。
冬钓?有人的地方。她很快排除了一排白面。不出十息,就将一张大屏透到了镜子上。
花容一瞧,顿时乐开了颜,对着镜灵喊,“就是他,停停停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