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已经5点多了，入秋之后夜晚来得更早，夜色已显出暗沉之色。

潭影把车停好的时间，李墨云已经进屋关了门。

潭影正要回屋之际，一个扎着单马尾身穿蓝白校服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背着书包快步走了过来。

四目对视之际气氛稍许尴尬，潭影并没有见过这个小女孩。

他两谁也不说话，僵持了半响之后，小女孩偏过眼眸擦身而过，径直走向李大爷的杂货店。

小女孩伸出纤细的胳膊敲门。

屋子里传来李墨云懒洋洋的声音：“休息了，还有什么事？”

小女孩眸光微闪，转头打量了一番站在一旁的潭影，只见他双眸清澈颇显无辜之感地站在那里对她微微一笑，小女孩未言。

随后回头对屋子道：“是我，我想买雪糕。”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李墨云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之中。

“你还是老样子啊，吃雪糕非要反季节，冬天吃秋天吃春天吃，夏天偏偏不吃，李小水你这癖好到底跟谁学的？”李墨云笑道。

“没跟谁学，只是觉得雪糕就是要在夏季以外的季节吃才好吃，才有感觉。”李小水淡淡点头。

“到底什么感觉，什么时候给我好好说道说道，让我也好好感受一下？”李墨云指弯轻轻一敲李小水的额头，“进来。”

李墨云进屋左拐，走到一个冰柜前，推开冰柜盖子，“想吃什么自己挑吧，今天是继夏季之后的第一天开张，想吃什么随便选算我给你这个老顾客的福利了。”

“谢谢。”李小水简单地道过谢，丝毫不客气，一连挑了好几个，小布丁、巧克力脆皮雪糕、碎冰冰、老冰棍还有一个价格不菲的主打纯牛奶零掺水量的雪糕。

不得不说，现在的小孩胃口真不小。

潭影子在一旁没忍住：“一下吃这么多不会吃坏肚子吗？”

李小水回头瞪了潭影一眼：“好不容易免费的机会，不多吃点怎么行？”

李墨云对于李小水这样的行为倒是不甚在意，一脸浅笑丝毫不担心她会吃坏肚子，她也学着李小水的动作回头瞪了潭影一眼：“你可能会吃坏肚子，但我们不会。”

简言之，我们不一样。

“…………”

这一小一大两人齐刷刷的动作，让潭影无言以对，可能真的是他太低估这里的人的胃了。

一个大得出奇，一个小得出奇。

潭影：“那好吧……”

李小水熟练地找了个小板凳坐下，慢慢品尝起雪糕来。

李墨云靠在桌边笑眼看着她。

“你现在是升上5年级了？”

李小水淡淡道：“是六年级，五年级都是去年的事了，你的记性还是这么差，从前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李墨云摊摊手：“没办法，你得体谅老年人，而且你们这种勤奋努力型的才需要记忆，像我这种天赋型的从来不需要那种东西，全靠运气懂不懂？”

“你是老了，”李小水抬眼看了李墨云一眼，平静地抛下战书：“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的。”

这话，李墨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李小水每来一次杂货店，就要说一次，李墨云都替她累。

李墨云觉得好笑，也惊叹于现在小孩的执着。

“我现在是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与其想着超过我这个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随缘度日的老年人，不如找个更有前途的目标。”

说着李墨云示意李小水看向潭影。

李小水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潭影身上，不以为然：“就他？”

李墨云肯定地点头：“对，就他，城市里来的精英呢，你把目标换成他肯定更有前途，将来一定能实现光宗耀祖的梦想。”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潭影不得已开口：“我只是个普通人，没前途的。”

李墨云打断潭影：“别信他的谎话，那都是大佬的谦虚。”

李小水人虽然不大，但身上总有种老成的感觉，她咬了一口雪糕，忽略掉他们两人中间的对话，只挑重点：“我只为自己，并不想光宗耀祖。”

潭影：“…………”

李墨云连连点头：“对对对，你只为自己，对光宗耀祖这种事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你的家人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对吧？”

“家人还是会照顾的，”李小水继续道，“但我不会跟着他们的想法走，太愚蠢了。”

李墨云又连连拍手：“对对对，他们都太愚蠢了，还是我们李小水同学最聪明，李小水同学加油，你可是我们风溪村的未来之星，我看好你！”

李小水满意地点点头，好不谦虚：“谢谢，你果然和那些村民不一样，很有眼光，我将来发达了不会忘记你的。”

李墨云实在忍不住笑了：“同样谢谢，那我这个老年人可就全仰仗您了。”

一个雪糕吃罢，李小水又剥开另一个，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才转头对潭影道：“你真的是从城市来的？”

李墨云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再添一把火：“千真万确，不信你可以详细问问他。”

李小水再次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潭影，点了点头，随后悠悠道：“确实气质和这里的人不太一样，原来你就是前段时间来村里的那个城市人啊，我还以为是什么职场失意看破生活逃避来的秃头丧气中年人。”

李墨云憋笑，继续继续不要停。

潭影：“…………”

李小水果然没让李墨云失望，又咬下一口雪糕，继续道：“现在看来，我还是想得浅了点，果然还是我见多的世面太少，你是为什么来这里的？”

面对突然的小孩的发问，潭影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片刻之后他才不得已道：“陶渊明诗中的田园生活人人向往。”

“非也，”李小水否定他，“我就不向往，我想去大城市，我想去最大最繁华的大城市，住漂亮干净的大房子，享受城市优越的一切资源。”

李小水只是表达不同的观点，潭影却有种隐隐被骂了的感觉，但他还是诚恳道：“……你加油，争取将来上个好大学。”

李小水满意点头：“我会的，不过在那之前我想问你，你是从哪个城市来的？”

潭影顿了顿，说出了那三个久违的字：“临桃市。”

李小水低头思索片刻，才不可思议地看着潭影道：“经济文化之都啊，你居然能放弃那样的好地方，你是智商负一百吗？”

“虽然如此，但那里的生活压力可不小，你想去的话可要努力了。”潭影好心提醒道。

“我明白了，”李小水严肃地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高考多少分？”

潭影犹疑的半天不知如何说，最终换了个说法：“省一……”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李墨云忽然拍手叫绝：“潭影老师原来你是这样的普通人啊，你可真是太普通了，不愧是普通的潭影老师，普通得令我望尘莫及，待在我们风溪这种小地方可真是屈才了。”

李墨云连连摇头惋惜，表现得像是真的一样。

李小水听完却沉默了，也不继续咬雪糕了，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好半响才抬头看向潭影，再次确认：“真的？”

潭影微微点头。

李小水这次没再问潭影话，而是转头看向李墨云，“你说得对，我或许真的应该换个更有钱途的目标。”

李墨云了然一笑：“你可总算发现自己应该换个目标了，李小水同学虽然你很固执，但还算醒悟得早，有这个省一在这里，你将来飞黄腾达有望了。”

李小水不置可否：“按概率来说确实是这样的，优秀的人身边的人变成优秀的人的概率更大。”

李小水突然看着潭影斩钉截铁道：“我决定了，我以后的目标就是你了，我一定会超过你的，你就等着吧。”

坚定的眼神，平静的语气，小大人的气质，最大言不惭的话语。

不管什么时候，李墨云都觉得李小水这个小孩很好玩，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内向得不行硬是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每次一到她的杂货店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因为这种反差巨大的转变，不论是行为还是言语都显得李小水是那样的好玩。

李墨云并不讨厌这样的转化，相反，她觉得李小水这个小孩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小孩。而且李小水算是在风溪这个小地方李墨云为数不多的乐子。

李墨云为李小水鼓掌：“我相信你，加油。”

潭影学着李墨云鼓掌：“我也相信你，加油。”

只见李小水犹疑片刻，面露难色，但最终开始开口：“所以，怎样才能成为你这样的普通人？”

李墨云：“……”

潭影：“……”

李小水蹙眉：“为什么不说话？是我描述得不够明确吗？我想请问你怎样才能成为你这样的将来能够成为省一去大城市的普通人。”

李墨云对潭影笑着一挑眉：“问你呢，普通人潭影老师。”

潭影偏过头，挠挠侧脸：“大概……就是一直不停地、一直心无旁骛地、一直拼了命地学习吧……”

李小水认真地听讲，然后肯定地点点头，随后发言总结：“我懂了，感谢，我现在该回去继续学习了，回见两位。”

李小水的行动力极强，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屋子后的小路上，院子里就只剩下李墨云和潭影了。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李墨云对潭影弯出了一双笑眼：“普通人挺努力呀，看来当普通人也不容易啊。”

李墨云转身十指交叉扶着后脑就往屋子里走。

潭影：“李老师……”

李墨云回头一笑：“不早了，休息吧潭影老师，我先撤一步。”

“晚安。”潭影望着李墨云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也在夜色之下转身。

潭影正走到自己屋前，李小水的小脑袋却突然又探出来了。

“你喜欢她？”

潭影不擅长应付小孩：“……这么晚了快回家吧。”

李小水：“我会回家的，但在那之前我得搞清楚状况啊。毕竟她可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怎么能不对她的人生大事操心呢？”

潭影笑了：“你确定你是她的朋友？”

李小水满不在乎道：“她是我的朋友就行了，至于她怎么想我不在乎，至少她没有赶走我，说明不讨厌我。”

潭影：“没有赶走，就说明不讨厌吗……”

“不然呢？”李小水继续问，“所以你真的喜欢她？你想追她？”

潭影：“……”

现在的小孩，懂得真多。

李小水见潭影如此反应，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这么优秀的人整天怎么就知道想些情情爱爱的事，能不能做点大事？而且你没事喜欢她这种人干什么？”

潭影立马反驳：“李老师很好，不是这种人。”

李小水看潭影的眼神难以言明，随后她说出了未完的后半句：“我的意思你还配不上她。”

潭影：“……”

你不觉得自己这话前后矛盾吗？

李小水丝毫不觉得，而且还继续补刀：“别没事自讨苦吃，看着你这么优秀又是我的新目标的份上我才好心提醒你的。”

潭影：“……多谢。”

李小水瞟了潭影一眼：“好了我提醒完了，我要回家学习去了，你就等着我超越你的那一天吧！”

说完，李小水再次很快消失在了田间的小路上。

潭影回头看了看邻屋，很安静，估计已经睡下了，他便也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