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外头的脚步声转大,众人的视线都朝来人看去,屋内的气氛有些凝固,楚烬明推开门,他脚步悠哉,脸上还挂了几分吊儿郎当的笑,仿佛此行只是过来私访视察,对几人的紧张毫无察觉。
陈玉诚见原本屋中的紧张被他打破,猛一拍惊堂木,只听“啪”地一声,屋内众人方才惊醒。他待几人回过神来,看向楚烬明,开口道:“你老实交代,崔家一案是不是你所犯下的。”
楚烬明挑眉道:“崔家一案?”
陈玉诚见人发问,以为他装作不知情,道:“如今证据确凿,若不是你犯下的,你倒解释一下,为何会在崔府内发现你的东西!”
楚烬明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心思转了半晌,没想出来陈玉诚说的是个什么玩意。
他活了这么多年,要说乱七八糟的东西多得是,况且有时懒得收拾,时间一长,他自己都未必还能想得起来,陈玉诚这个哑谜属实为难他,要人不点自通想出来能落下个什么把柄,简直乌龟上山,难上加难。
陈玉诚好心大发慈悲,给了人个痛快,没让他继续猜下去,侧过头跟旁边的人道:“传蒋凡上来。”
蒋凡一直在附近等候传唤,不过片刻功夫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见蒋凡进来,陈玉诚看着他开口道:“说吧,你搜查的时候都发现了什么?”
蒋凡听见此话,拱手直言道:“回大人,今日我正在崔府查案,却在现场意外见到了楚督查的扳指。那扳指不是平常之物,而是督查大人回京当日,皇上赠下的御赐,这扳指如今却出现在了崔府,属实不太寻常,因此我见到后便起了疑心。”
楚烬明心思微转,扳指?
他微微皱眉,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指腹。
他对皇帝的喜好不敢恭维,那带不出去的贵重玩意他实在不感兴趣,要不是御赐不能典当,这东西应该落不到他手上。
他领了之后就和往常一样,随手堆在旁边,后来就把这事忘了,具体叫他去找,他一时半会还真记不得放在何处,未曾想过这扳指不知何时竟然不翼而飞,让人丢进了崔府,还顺带借着这次大火重出江湖,当成了此案的证物。
蒋凡话到此处,顿了一下,道:“并且我在调查中发现,楚大人有充分的理由对崔尚书进行谋害。一开始我想不通,楚大人为何要杀害崔尚书一家,后来却突然想到,几年前城里发生过一起案子,二人在这案子之中还曾经有过一段渊源,我回去后立刻查了卷宗,结果果然如我所料。”
陈玉诚见他此话一落,配合地问道:“是什么案子?”
蒋凡有条不紊地道:“当年太师遭害一案,最后被断定的凶手乃是上任光禄大夫范历之。他犯下此案时,刚巧被人瞧见,而那名当场见到范历之作案的证人,便是如今的崔尚书崔源安。”
他一提起来,几人便立刻想起了这回事,这案子当年曾还引起过一场小的轰动,因涉及的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上头要求彻查此事,蒋凡也正是因为在那次的案子中发挥了能力而受到重视,才升了官提拔至如今的位子。
“原本这案子到此便该结束,结果楚大人却突然站出来为那范历之作了证,说他在太师被杀的那段时间,刚好看到范历之人在西街,无法犯案,但如此一来,这证词便同崔尚书的话有了冲突。”
他语速极快,众人还未来得及细细琢磨,只听他嘴上未停,一口气继续道:“两方争持不下,这个案子拖了许久,物证人证也始终没什么进展,后来在查证时才偶然发现,那名凶手范历之在朝中曾经对楚家楚翰良有过照顾,楚烬明有为亲兄报答恩情替此人开脱之意,故而证词作废,范历之一家最终遭以处决。”
楚烬明听他说起这事,要不是不合时宜,简直要笑出声来。当初这事就稀里糊涂的,像是生怕翻供,草草了了事,头天说完证词还没收到音信,第二天大理寺的判决跟范历之遭到处决的消息便一同而来了。
这判决刚下来时,他便察觉此事另有蹊跷,明摆着有人想要范历之死。
他那日确实在西街看到过范历之,可以确定他没有机会犯案,偏偏崔源安出来,说他同一时间亲眼看见范历之人在作案现场。
人又不会分身,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崔源安这话一出,楚烬明就觉得他有古怪,在这事之后,他对这人起了疑心,从此怀疑上了崔源安。
蒋凡这会功夫说完,见陈玉诚没有出言打断,便面不改色地总结了一下,道:“经过调查之后,督查大人既有杀害崔尚书的动机,又在疑似起火源头处发现了皇上赠予他的御赐扳指,这两点便足够证明督查大人的嫌疑。”
陈玉诚看向楚烬明,道:“听到了吗?事情都已真相大白,如此一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楚烬明方才半天没有作声,听完人的一番推理,莫名背上一口锅,倒没有多大的反应,他听到陈玉诚这话,才淡定十足地开了口:“我确实曾经去过崔府,此事陈大人应该也亲眼所见,火熄灭一大早,我去了趟崔府,东西落在里面并不奇怪。”
陈玉诚有些哑言,他拍了一下惊堂木,有点被戏耍的不悦道:“楚大人不必拐弯抹角,你平白无故,为何刚巧在那时去崔府打探情况?摆明了就是怕被人在现场搜查出什么证据,免得会因此怀疑到你身上。”
楚烬明瞥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带了些刺:“陈大人此言未免奇怪,我身为督查御史,本身就要监督诸位行为,日常巡查乃我分内之事,见崔府出了事,进去看看再正常不过,我会出现在崔府,说明我勤勉尽责,并无懈怠之意,陈大人这话是否是在表明,你对皇上这个安排,有什么意见?”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陈玉诚不敢接,刚刚的不悦还没来得及平息,此时已有点汗流浃背。
楚烬明平日里嬉皮笑脸,看着和纨绔子弟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一身的刺,不是一个甘愿被拿捏的主。他见过的金人多了,死人也多了,从边关养出来的难以驯服的野性成了他骨髓里的根,早就根深蒂固了。
他本就不是池中物,只不过如今被圈禁在了这小小的京城,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这才收起了獠牙,平日里装出几分温顺,谁要是敢不长眼睛,冲撞了这位主子,那獠牙便会亮出,随时准备从人身上叼下一块肉。
楚烬明眼皮一抬,也没继续为难他,道:“陈大人若是想扣帽子,倒是说说,不知崔府是在什么时候起的火?”
陈玉诚皱眉道:“据报信的人所说,昨晚一更天的时候还没有发现火灾,他是在亥时巡逻看到着火,当时崔府的火势已经不小了,着火的时间应该在这之前。”
“若想点火,应该要在戌时到亥时之间,陈大人的推测言之有理,如果此案当真是我所犯下,应该就与你说的无异。”
陈玉诚以为他承认了罪行,原本正要开口,却听楚烬明话音一转,道:“不过可惜这个时间,我恰巧人在酒庄,出了酒庄已经是亥时将尽,恐怕没有时间作案了。”
陈玉诚闻言道:“真有此事?”
楚烬明实话实说,倒没撒谎,坦荡道:“若你想问证人,恐怕不止一个。我在酒庄的时候,正巧碰见有人行偷盗之事,便出手教训了那小偷,当时不止小二在场,除了他以外在酒庄的人应该都看到了,陈大人如果有疑,尽管去问便可。”
见他说得信誓旦旦,仿佛确有此事,陈玉诚暗自琢磨了一下,随即侧头吩咐两句,旁边候着的人听到后,点点头撤了出去。
那人下去后,屋内安静了一小片刻,陈玉诚有些头疼,试图理清案子的细节,但却不知从何理起。
还不待他想出个结果,就听楚烬明轻笑一声,敛眸看向陈玉诚,意有所指道:“陈大人倒不如好好查查,大理寺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混了进来,妄图搅乱局面、混淆视听,作乱之前,倒要小心别自己先露了心思。”
陈玉诚原本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听他这么说倒没有发怒,只觉得他话里有话,有些棘手。
这案子涉及到的人物背后势力复杂,不是他随随便便惹得起的,稍有不慎站错了队,就不知道先掉的是这个乌纱帽,还是脖子上挂着的这个脑袋。但事已至此,皇上那头态度不明,事赶事赶到他头前,不得罪也要得罪。
陈玉诚有苦难说,十分发愁。
楚烬明顿了片刻,似乎对他的难处心有所感,转眼间收起刚刚那副咄咄逼人的语气,慢慢悠悠地道:“不过我倒知道,谁或许会清楚这件事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