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不是一个适合说事情的地方,芙黛尼同样认可这一点,所以两人在达成共识没有第一时间就进行情报的交换,都默认等看完这出剧目后再另找地方详谈。
正好朗曼也做完他的事情回来了。
“情况如何?”洛亚芙尼问。
青年喝了一口从外顺带买来的水,耸了耸肩:“唔,如您所料,完全是一群不听人话的老顽固。我们和这里太久没进行联系了,最近才提拔上来的新人不知天高地厚,而前一代的又惯把自己当无人管束的土霸王。想要把话语权重新拿到手,或许要多花点功夫了。”
他们未必不知道芙黛尼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只是愚人的目光浅短,聪明人又总容易自作聪明。
除非一行人真的遭遇外人袭击,不然这边的势力绝无可能主动为芙黛尼所用。
“过些天,我抽时间去一趟看看。”
“您亲自去?”朗曼诧异道。
“我需要确认一下信息的泄露情况,今时不同往日,叛徒和墙头草不能再留。”她指的是希拉瑞莉那边将要开展的计划。她知道母亲近来会有大动作,虽然细节不太清楚,但这信息叫高层以外的人知晓总是不好的。
芙黛尼没兴趣给人再留机会,或耐心引导人改过自新。挡路者死。她嘴上说着Mafia是一个大家庭,可她真正认可的家人却少之又少。
“至于现在……第二幕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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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的场景较先前有所变化,看着像在某人的家中。男主换上了家常些的服饰,脖子前打着青色的领带,白色翻领衬衫外披浅褐色的马甲——洛亚芙尼觉得这真是,丑。
纯难看,无需多言。
甚至让她错觉是换了个人上来演。
从字幕的内容上看,这已经切换成了两人同居的部分。男主唱着与告白无疑的词句,洛亚芙尼则安详地坐在椅子上。
身着黑裙的女仆走了进来,脸上生出的皱纹因重力往下坠,瞧着年纪不轻。
她被男主叫住、询问去向,回答中,她有意无意地向其透露了自己女主人为维持生活选择当卖马车和其他闲置物品的事情,让阿尔弗莱德沉浸在幸福中的面孔顷刻破碎了。
“我们到底需要多少?”男人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阴翳,高声诘问。
“——一千路易。”
她冷漠地挥动手臂道。
男主站直了身子,立刻主动揽下了这件补充生活资金的事,告诉她自己将“亲往巴黎”,并和薇奥列塔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别告诉小姐我们谈话的事。”
“还有时间挽回一切。”他强调。
银卷发的女仆和开始是一般的漠然姿态,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不太待见对方的样子,像是在此时就遇见了之后的结果。
她手提着裙子,站定,瞥了男人一眼,然后大步离开。
“……”
“哦,愧疚呵!哦,耻辱!我活在错误中!”
男主翻来覆去地把这句唱了好几遍,跌跌撞撞冲到自己原本坐着的地方,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拽起来,匆匆行了几步后,抡动手臂狠狠扔了出去。
待转身回头,阿尔弗莱德依然不解气,脑袋急迫地朝左右两边晃动。
等终于寻到发泄的目标,他完全无法思考似的整个人压到了长桌上,伸长自己的右胳膊从放在边沿处的果盘里抓了大把新鲜的山茶花,就着这个正面朝下的姿势、极变扭地使劲把手中的东西抛向远处。
什么多余的声响也没有。
山茶是一种凋谢时整朵整朵往下掉的花,便是这样对待,也没有单片的花瓣脱离花蕊。
它们在地毯上滚了两圈,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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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的是的,当然是错误了!
女主单推人AKA洛亚芙尼在心中怒吼。
即便上一秒还无可救药地沉浸在对自己的道德谴责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下一秒也要饱含个人情绪地抽出空来点评剧里的内容,这怎么不算一种对歌剧真挚的爱呢?
待忿忿不平地为女主打抱不平完,她揉了揉太阳穴。
极端的精神状态在缺少刺激源后逐渐恢复,她决定把那些事情暂放一边,不再思考。虽然有些自私,但它们确实并非自己可以在短时间内解决掉的。
总之,既已决定好了要怎么做,那往后就静心去做吧。
学会做减法,人生才能进行的下去。
洛亚芙尼无声打了一个哈欠,大概是长久坐在座位上,导致有点犯困。
为排解无聊,她索性把自己带来的几样武器拿出来重新检查了一遍,直把对面坐着的朗曼看得朗曼心惊肉跳,生怕下一秒大家就要和未知的敌人大打出手了。
边确认弹夹里子弹的数量,她边和克斯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以熬过这段漫长的她不感兴趣的剧情。
台上,女主入场,黑裙的女仆俨然是换了一副和煦的面孔。
台下,克斯科看对方情绪稍微稳定些了,便问:“不被世界所容是什么意思?”
退一万步来说,有那么多世界存在,甚至他们现在都不在自己原先的世界里,所以不被它喜欢什么的,有很大关系吗?
洛亚芙尼一愣,被这毫无预兆的问话给噎到了。之前情绪激动时随口说出的中二发言回旋镖般击中眉心,让她有点尴尬。
可若是回答“什么意思都没有”,简直像和人坦白自己说话不经大脑,让尴尬指数直线上升。
她组织了好一会言语,才慢慢道「你不会有那种设想吗,因为太叛逆,所以被所有东西远远抛开……之类的。」
“世界那么小气的吗?”
「欸?这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吗?」
“普通人排斥,说明他们的认知能力就到这了,所以遇到超规格的事物会惊慌。但如果是世界的话,无论什么东西,都只是它的一部分吧。没有因为世界的限制而改变自己的道理。”
突然说出了很好的话啊!
洛亚芙尼沉默片刻,认真地想了想,「可是,世界运行时会产生规则,有规则的话,就说明会有限制,而违反限制当然会有惩罚。」
“哦。”克斯科不以为然,“就当我们那个世界长这个样吧,可我们都不在那里了啊。”
「好随便!」
她原以为会得到一个有理有据的回答。
虽然她也没想过克斯科会认真安慰自己啦,但这种反正都换了新地方、所以因过往经历而产生的一切烦恼都不存在了的论调是怎么回事啊?!
「世界之间是有共通性的!」
她曾找医生确认过,自己并没有患上被害妄想症之类的病症。而排除掉心理上的影响,之所以会忽然设想出这样的事情来,当然完全是生活所迫。毕竟无缘无故的,谁乐意整日承担那么大的压力啊!
“若是它容不下我们,我们赶在那之前离开就好了。哪怕真的存在你说的那种可能,世界与世界之间也不会完全相通,所以每个地方待一会,赶在被赶走之前自己离开,我们依然能活很久很久。”
克斯科不认为洛亚芙尼所说的那种情况会发生在他们身上,但他看女孩这副样子有点好笑,就没有再说什么,显得很热心肠起来。
他不理解洛亚芙尼担心的东西,但他清楚这种莫名其妙才是人生的常态。
他认可洛亚芙尼的能力,只是人在有优点的同时,不可避免的会有相应多的缺点。就如他自己被先天过分敏感的感官所限那样,洛亚芙尼或许已经习惯了去做一把任人使用的刀,即便面对自己时总是一副强硬的姿态,也没办法以这副样子面对所有人。
没有关系的,完美本来就很难达到,所以这才是属于神明的词汇。
再说了,如果洛亚芙尼真变成一个完美的存在,那也太恶心了点。他可受不了和这种人共处。
「如果离开不了呢?」她喃喃道。
“哈哈,我乐意和你一起下地狱的。只是那样的话,你就没法杀死我了。”
洛亚芙尼满是无语,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你能活一百多年真是个奇迹。」
“谢谢夸奖,我也觉得我很优秀。”
克斯科没有被触怒,反倒是快乐地耍宝。
舞台传来的歌声有些喧嚷,像吵架。
女孩放下手上的活,抬起头,男主父亲出场有一会了,此刻正在和女主争辩着什么。
对方是来要求女主和男主分手的,理由是如果薇奥列塔和男主在一起,她过往的污点便会化作一整个家族的污点,然后致使一名无辜的少女、他的女儿,无法嫁给她未婚夫,失去原有的美好与幸福。
女主面色惊惶,歌唱时宛如一只于暴雨中啼哭悲惨命运的小鸟,每一根羽毛都显得沉重,让轻盈的骨架不再得以飞翔。
男主父亲称她为好心的天使。
“有朝一日,上天会因你这些圣洁的泪而赐予祝福!”
“——一切为了爱!”
“一切为了爱……这爱永属他……再见吧!”
对方提着拐杖离开,留薇奥列塔一个人伏在案前,哽咽着执笔写信。
女仆来了又走,心中忧愁却不知做什么好,最后低下头,逃也似地消失了。
男主从巴黎返回,察觉爱人异样后立刻怀疑女主有更多瞒自己的事,同时情真意切地认为自己父亲见到他心上人后一定会喜欢对方的。
女主听到这话,再次回忆起刚刚所发生的事情,禁不住掩面哭泣,可当被问起,也只说解释自己“有想哭的感觉”。
立下的誓言是禁锢□□与灵魂的荆棘。
她的牺牲是为了更大的幸福。
虽然是别人的幸福。
——你看……我笑了……你看见了吗?
——我现在没事啦。
——我正在对你微笑呢!
她侧身向桌子,两手抓出那水晶盘中剩余的花朵,张开双臂,让它们自然地顺着手指弯曲的弧度掉落下。
对男主而言有些无厘头的话中,是薇奥列塔赤忱的真心。
“我多愿在这繁花丛中,相伴你到永远啊!”
她跨过脚边的鲜花,手抚上男人脸颊。
“爱我,阿弗莱德,如我爱你一般深沉!”
手越发使劲,抱住了他的头颅,再下移至肩膀,化为一个满含痛苦与不舍的拥抱。
她的眼睛又开始想流泪了。
爱是伸出又收回的手。
当双手在胸前交叠,就如同她对上天的祈祷,拂去自己眼角的热泪,薇奥列塔下定了决心,用发颤的泣音道:“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