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作家。这人是写剧本的?]
洛亚芙尼若有所思,留心打量对方手上明显的茧子和衣襟边缘蹭出的墨水痕,然后侧过头让朗曼代而转达了自己的疑问,“那你是来取材的吗?”她问。
“是有这个想法,但这次来更多的是想找朋友一起去看附近剧院最近上新的歌剧啦。一个人去的话,实在是太孤单了!”
青年忍不住开始对着两人大吐苦水,“其实我买票前就已经定好了人选,结果那家伙等日期快到了却突然跟我说没有空,直接放了我鸽子!说什么编辑催得太紧,自己如果在这几天出门玩乐肯定会来不及把稿赶出来……哼,要我看,她就是窝在房间里待上一天,都不会写多少东西的!有那个空闲的时间,还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剧,借机找找灵感呢。”
“所以你就找过来了?”
“对啊。我认识的熟人就那么两三个,不找他,又能去找谁呢?”
他表情骤然变得愁眉苦脸了,“说起来我和他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再找上门来竟然是因为这点事,总感觉要被嘲笑个半天了。”
洛亚芙尼默默听着,挺认真地把朗曼翻译来的话又放脑中转译了个几轮,可即便这样努力,她也完全听不懂其中的某些关窍。
比如,为什么他说一个人看剧会觉得孤单?如果是一个人前往的话,难道不是更方便行动吗?
她之前和监护人一起去看剧的时候就被对方嫌弃过没品味,还听他后悔地表示早知如此,不如就随便把她放在旅馆里好了(不过好笑的是,监护人再说起这件事时直接被他朋友给骂了,“十几岁的小孩子看得懂才见鬼吧”那位姿态高傲的女士是这么说的,现在想来还是挺解气的)。
而此人话中“嘲笑”又是指什么呢,两者将会出现的矛盾会是因为什么?
她想了想,没想明白,于是转头猜测起了这个时代的戏剧会是何等模样。
若完全脱离了高科技和观赏魔法的辅助,舞台又能以什么来装点……还是说到时候剧团让几个演员上来说说话、唱唱歌就没了?那样太没劲了吧,谁会喜欢看啊!
总归洛亚芙尼是不擅长思考这些东西的,加上往日了解到的相关信息极少,于是努力半天,要紧的东西没想出多少,反倒使得思绪逐渐困在了各种可笑的问题里,比如怎么区分歌剧和音乐剧之类的。
——搞得自己像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文盲。
所以也不怪那一贯爱装模作样的男人会嫌弃。发现自己知识量原来这般匮乏,她也不免会有些心虚和惭愧的。
那些剧情啊唱法啊她全都不太在意,看完只大概分辨得出舞台布景的好看与不好看,歌曲的好听或平淡。
但她同时很容易在这些方面轻轻放过自己。既然想不明白,那就算了吧。
抿了口刚端上来的、混了快大半杯牛奶和香草糖浆的咖啡,洛亚芙尼重新埋头读起了手上密密麻麻的书本。
直到那位至现在也不知姓甚名谁的主厨回来。当远远地看到那模糊但分外熟悉的身影,旁边坐着的男人立刻起身迎了上去,看着甚至比在他们俩面前时还要聒噪热情许多。
“他不太像朋友会少的样子。”
她合上书,忽然道。
朗曼把杯中液体一饮而尽,话语里带着了然:“可能只是他认可的朋友没有那么多而已。”
[哇,这听起来有点渣了。]
“大多数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吧……”克斯科小声辩解,他这会有种被地图炮的感觉。
[是吗?那真是厉害啊。]到这句话后,能明显听出洛亚芙尼单纯的感慨变成了冷漠的嘲讽。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啊!”
[你比我还不是人。一个不在乎人命的魔鬼,在自顾自胡诌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女孩的语气至此彻底变成了鄙夷。
[我才不会信你。]
**
餐馆重新摆出营业的牌子,前门也打开了一扇用作通风,那个自称剧作家的男人坐在靠近出餐口的地方,和新来的顾客滔滔不绝地聊些和艺术有关的东西。
洛亚芙尼作为外语初学者根本听不明白什么,也不喜欢嘈杂的氛围,所以直接去到了房间里,并唤朗曼一起过来给自己讲解相关的语法和字词的记忆方法。
在学累了后,她一头靠在墙上,把玩手中锋利的、开刃后不久就见了血的小刀。
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把小刀是她跑超市买来的水果刀,在后面的追捕战中用过那么几回,但因为不方便藏匿在身上,所以中途换成了一把体量更小些的弹簧折叠的小刀。
在之前的世界,她因不良生活习惯视力不算太好,又不喜欢戴眼镜,所以没有学太多枪法,热武器方面属于能用但不擅长用的外行人范畴,那么几年下来用得最多的还是冷兵器。
加上她最初体术基础打得不行,就一直用短刀,配合各种下三路的阴险计谋取胜。
等长大了,臂力强了,她又另外去学了弓和飞镖。
术师、魔法师、法师、咒师、祭司……
能拿来称呼这群人的词有很多,而在不同的语言和各地的方言里,则又会有不同的译版。洛亚芙尼记住的不多,毕竟她只用想着怎么杀死他们就够了。
其实很多时候,不是别人杀不死他们,是只有她来动手,魔法才不会显露给他们的亲友太多的蛛丝马迹。
基本没人能突破那层屏障查到她身上来。
即便彼此心知肚明,那些人的死因压根无人在意。
她像是发呆,又像是单纯地在观摩银闪闪的刀尖。
“所以,你老大想要什么时候来见我呢?”
洛亚芙尼开门见山地问出这个问题,也不看朗曼的反应,表情很淡定地把刀掰回刀把中的夹缝里收好。
“是想委托我做什么事情,还是想来询问什么只有我知道的事情?”
“……应该是委托吧。”
朗曼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接着把自己知晓的那些东西一股脑倒了个干净。
“所以您要赴约吗?”
他在说完后很自然地问。
洛亚芙尼“啊”了一声,状若不解地眨眨眼,“怎么,我还有拒绝的选项?”
朗曼就不再说话了。
女孩盯着他,没什么其他意思地笑出了声,纯粹觉得这一幕好笑似的。
“我是知道规矩的,你回去后只管转告清楚我的意思就是了,等确定下时间地点,再来给我具体答复吧。”
“好。”
青年收敛了不该有的多余情绪,点点头,表示自己记清了,“还有别的吗?”
“暂时没想到更多了。而且受雇者和雇佣人之间也用不着注意这么多的。”
洛亚芙尼将视线移开,把书放到桌面上示意送客,“好了,你先走吧。明天见。”
他听言站起身,很郑重地与对方道别,然后轻手轻脚关上门离开。
半晌,在安静得针落可闻的空间里,女孩离开床,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煞有其事摊开了学习时记录笔记的本子,哗啦啦翻到最后一张,写上一行字。
比如要干掉克斯科和弄死克斯科。
“我觉得呢,如果要在这里待个一段时间的话,还是立个目标好一点。虽然结局无非就是杀掉作为坏人的你回到原世界,但在对主线一头雾水的现在,做些别的支线也是必要的。”
“那你想做什么?”克斯科到现在已经能很淡定地忽视掉那些危险发言了,就跟没听到末尾那句似的迅速抓取到话中另一个关键词。
“不知道。”
她看向天花板,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
“那还是先把这具身体的往事调查清楚再决定如何,之前从警局问来的信息可一点也不够啊。”
“之后再看吧。”
她甚至不给出任何理由,想一出是一出地就把这事项的优先级随意下调了。
“调查任务听起来太没意思了,顺便做做还行,专门去做的话费时费力,收效更是低。”洛亚芙尼双手托举着下巴撑在书桌上,“我们也许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啊?”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不同的世界会有着不同的魔法架构,并不会因为殊途同归就完全一样。”
作为一位在十三岁搞出过召唤神明之壮举的魔法师,要说她对魔法不感兴趣是不可能的。再加上她刚落地便直面神明的恶行,就算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如何,也能感到这些事情——这所有的一切——真挺有意思的。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搞懂那些魔法深处的秘密,那么那个人只会是自己。
幼时的她因此而执拗地认为自己不是普罗大众的一员,所以感到无趣,所以想赶紧结束掉这无用的挣扎。
虽然结局以失败告终,但总归她通过这一列事知道的东西并不会减少。
于是到另一个世界后,在理智恢复过来后,洛亚芙尼率先想到的,竟然依旧是这些东西。
倒不是说她妄想借由魔法搅得异世界天翻地覆(与自己无关的世界怎样都好啦,她才不会管),此刻出现在脑中的念头仅是“想要搞懂”而已。
很简单,很单纯。
就像是从梦中醒来后,人们第一反应会是睁开眼。
从前的世界里她总是清醒的,清醒地注视眼前一切变化。
所以现在,自己的所有迷茫肯定都是因为视野被东西挡住了。
“我想搞懂这个世界的架构。”她说。
并非想出了要实现的异世界计划。
想看清世界运行的轨迹,这分明是很正常的诉求,不是吗?
即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做到这件事需要付出什么,又是多么的无用。
但那才是完整的自己呀,洛亚芙尼想。
困扰着她的雾霾倏然消散了。
她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