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艾尔海森放下手中的书看向走去玄关的卡维。
卡维头也不回,有些不耐烦地说:“去街角的杂货店买几支笔。”
“我陪你。”艾尔海森起身走去。
卡维穿好鞋,伸出手来制止他:“我想自己一个人去。”
“不行,我陪你。”艾尔海森无视了卡维的诉求,紧跟其后穿衣换鞋,随后牵起了他的手。
“我们足足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每日都待在一起。”卡维想甩开对方紧握的手,却没能撼动分毫。
“你对我感到厌烦?”
“不,你只是,让我有点窒息。”
“为什么?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你.....”卡维想说他哪里都做得不对,从他决心顶替另一个人的生活之时,他便错得一塌糊涂,可卡维只是长呼一口气,“你得给我一些独处的空间。”
艾尔海森沉默了,稍微放松了些握住卡维手腕的力气:“你讨厌我是吗?”
当然!肯定!这还需要问?这个冒充艾尔海森的恶劣家伙!占据自己爱人的家、工作、人际关系,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卡维曾如此爱慕过的容貌,在此刻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卡维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愣住,他刚刚是......觉得艾尔海森的脸恶心吗?
是这个艾尔海森,肯定是的!但.....这个人不也是自己艾尔海森的某一面吗?所以,自己究竟是在对谁感到作呕呢?
非要较真起来,其实他们的差别也不大,可能最先几日,这个艾尔海森是与自己的艾尔海森稍有不同。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人渐渐的越来越像自己印象里的他,而自己也在对方潜移默化的改变下,生长成另一个卡维的模样。
卡维想到这里,对这讽刺的命运,不由得冷笑一声:“我只是觉得有点可笑。”
艾尔海森的表情沉了下来,将卡维的手腕勒得生疼:“你不喜欢我是吗?你不爱我。”
“......”卡维死死地盯着艾尔海森这张脸瞧,一字一句往外说道,“放手,我要出去。”
艾尔海森猛地将卡维拽进自己怀中,与他五指相扣,推门而出:“一起去。”
卡维站在门外,伸出左手悬在半空,动作又快又轻,带来一阵微弱的风飘过二人之间。
艾尔海森低眼瞟了一下,心中竟生出些畅快之意来,他貌似对着早该落下的巴掌满含期待。
卡维将艾尔海森的表情纳入眼底,皱眉摇头,神色既是惊讶又是不解。
“你真的疯了。”卡维不可思议地低语,还是将手臂放下,那一巴掌始终未能落在对方脸上。
“我只是太爱你,我爱你,爱到早已失去理智。”艾尔海森牵手,轻吻对方纤细白净的五指、手背,接着捏住卡维的手背摊开,将这个吻结束在他掌心中央。
卡维咬牙忍住了与对方撕破脸皮的怒意,那仅剩的一点怜悯之意,已经被艾尔海森过强的控制欲跟占有欲磨碎。
他就像是那株月莲,静静的匍匐在泥土之中,貌似永远都保持着不开花的模样,等着某一个寂静的夜晚就悄然盛开,然后便完成了自己这一生的使命。
“我知道。”卡维反握住对方的手,“一起就一起吧。”
“对不起。”艾尔海森被卡维牵着向街边走去。
“怎么又开始道歉了?我都听烦了。”卡维偏头蹭了蹭艾尔海森的手臂。
“我不知道,我总是想对你说抱歉,因为我太爱你。”艾尔海森转头看着卡维的毛绒绒的金发头顶,语气柔和,像一张旧相片般的温暖,“我的爱太过沉重、阴冷与不堪,可我又无法不爱你。”
卡维抬头看向艾尔海森,静静的挽着他的手臂看了好一会,说道:“其实我刚刚真的很生气来着,气到简直想扇你巴掌的地步,可现在.....我不气了,我知道你已经竭尽全力,为我付出了你的所有。”
艾尔海森没有回话,只是捏了下卡维的手。
也许是须弥的夏季着实漫长,整整两月时间的逝去,这炎热天气并未减少半分。
树木依旧苍翠浓郁,蝉鸣盘旋耳旁,蝴蝶成群穿跃花间,一切貌似都诡异的定格在了艾尔海森到来的那一日。
两个月以来,艾尔海森只有在极其重要的会议上才会露面出席,其余时间都待在家中处理事务,每日都有专员定时等在门口负责交接文书报告。
而向来爱外出游玩的卡维没有再接过去往异地的项目,这使得他的工作量大大减少,只能负责须弥城区内的建设。
人闲下来又是在行动受限的情况下,便会开始折腾起自己触手可及的家,而艾尔海森最爱做的事就是陪在卡维身边。
卡维站在客厅双手抱于胸前,盯着那副挂在墙上的巨大画像发呆,艾尔海森递来一杯咖啡给他,从身后揽着他的腰,将脑袋枕在他肩膀上,问:“不满意?”
“.......满意,你真的喜欢这副画?”卡维喝了一口咖啡,他已经习惯这位艾尔海森的调制喜好了,甚至不太能记起之前喝的咖啡具体是什么味道。
他不由感叹,原来记忆只需要短短几个月便可以被替代。
“嗯,你喜欢我就喜欢。”艾尔海森边说边亲昵地去吻卡维的肩颈。
“你........”卡维嘴角一扬,想说对方撒谎,三个月前,艾尔海森明明说的是看不懂,但他喜欢,随意布置。
他的笑容蓦然消失,三个月前,那不是这时的艾尔海森,卡维又一次将他俩混淆。
“我怎么了?”艾尔海森亲了下卡维的侧脸。
卡维低头,在杯中那暗褐色的水中倒影看见了自己与艾尔海森亲密无间的身影,那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密密麻麻爬满全身。
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与何人讲述,他想做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挽救,他被困在流星来临的那一日,记不清过往也不再期盼未来,他逐渐接近另一个早已死去的自己。
“我觉得......你是时候该恢复正常的工作状态了,我是说,你该去教令院办公。”卡维低语。
“你觉得我不正常?”艾尔海森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难不成你要这样守着我一辈子?”卡维问道。
艾尔海森没了回音,垂眸静静地看着卡维的脸庞,卡维似是无法忍受房间的死寂,欲挣开对方的手臂,回到房间。
“装不下去了吧,卡维?”艾尔海森在卡维握着自己手臂准备撇开的那一瞬,说道。
卡维转过头看他,没有恼怒与震惊,脸上只有茫然,像是没听懂对方的话。
“你常说彼此相处要坦诚才能长久,可如今你也学会了说谎与欺骗,我是该为你终于跟我一样恶劣感到开心还是悲伤呢?”艾尔海森神情淡然,落日的微光照不进阴暗的屋,他的声音冷得像从未见过的雪。
“.......你觉得我在骗你?”卡维的语气平静,是毫无生机的一滩死水。
如此漫长的夏季,明媚与热情应当永存,可屋里却有着来自异国的冬。
又是这样,无论故事的开头如何美好与幸福,结局终究只剩隔阂。他们又逐渐有了争吵的迹象,自己还是又一次的搞砸了这一切。
艾尔海森长叹一口气,他心如死灰的接受了自己的缺陷,他就是不正常,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尝试伪装成正常人的模样与心上人度日,却无法避免暴露自己恶劣的本性。
他受够了亲柔的吻、小心翼翼的触碰、温和的呢喃细语,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他克制,他压抑,他在每一个深夜告诫自己绝不可惊扰单纯天真的爱人那泡沫似的美好梦境。
艾尔海森不擅长写作,准确的说是不擅长书写浪漫诗歌,他的成长是一台记录仪,如实的扑捉生活记下,按照应有的曲线进行。
直到遇见卡维后,对方的笑容使得所有计算都失去意义,他开始尝试写下一首诗。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诗歌充满了好奇,像是又回到了童年,执着的要在一个问题上得到具体的结果。
关于卡维的词语有很多,森林草地与溪流,阳光雨水与飞鸟,天与地,艾尔海森所能想到每一个与美好有关的词都适合用来描述卡维。
他唯一的诗写满了整个辽阔无尽的世界,赠予小小的爱人。
可太阳照常升起,小小的爱人却没能再归家,那首诗,艾尔海森没有写完。
文字被玫瑰燃尽,空气中弥漫血腥气味,关于爱,他始终不知如何表述。
未能写完的诗歌是一把利刃,是埋藏那玫瑰花瓣下的陷阱,漆黑一片,深不可测,可艾尔海森还是毫不犹豫就踏入其中。
冷漠、自私与贪婪,艾尔海森如此形容自己,每一次触碰卡维都想着将对方拆骨入腹,每一次亲吻卡维都想着将对方占为己有。
向来淡漠,无欲无求的艾尔海森,人生中有了唯一的欲念,他想把卡维关进家中。
整座城的人都知晓有这么一位才华横溢又貌美动人的设计师,众人去观看卡维建造的宫殿,阅读卡维发表的文章。
在争相传颂的流言中去拼凑那人的模样与生活,卡维是整个须弥众人皆知却从未见过的美丽传说。
这般恐怖瘆人的想法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低吟,在无数次卡维注视他人或其它事物时,他就越发克制不住,越发蠢蠢欲动。
语句模糊,段落塌陷,白纸上只有无数的黑斑,是烟烫出的窟窿,是他那颗心缺失的另一半,而如今,卡维已死,这世上再无任何可以填补他破碎的心。
“你恨我。”艾尔海森听见自己的话语从嘴中说出,只觉陌生又惊悚。
卡维无言以对,只是静默的看着他,就像往日那般,静静的,没有回音的,像某一晚没有星辰的夜,让人觉得压抑又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