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随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但偶尔也会食言。
比如此刻,他分明说的是叫醒言诀,可等言诀悠悠转醒,外面天都黑了。
车上到底睡着不舒服,言诀直起腰,疼得‘嘶’了一声。
“几点了?”
说话的时候还带了点刚睡醒的沙哑,简单的一个问话说得像在撒娇一样,惹得易随云看时间之前先看了他一眼。
言诀头上有一缕碎发倔强地翘了起来,左摇右摆,不断招手,易随云看着手痒,还没等他动作,言诀就胡乱揉了揉头发,那缕头发迅速地隐没在一头乱发之中,可易随云仔细一看,不过是从竖着翘变成了横着翘,透着一股绝不服输的劲儿。
跟它主人一个德性。
“八点,还早。”
言诀‘哦’了一声,又打了个哈欠。
他对剧本还原度要求很高,通常演员早上到现场的时候他已经在显示器后面坐着了,才几天下来,言诀就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车上这一觉虽然睡得难受了些,但也的确得到了一些休息。
他率先下车,随后狠狠伸了个懒腰,偶有‘咔吧’一声,是刚才被折叠的骨头舒展开了。
言诀这时才真的清醒,仔细琢磨了一下易随云的话,倏然转头,看那个还在慢悠悠动作的人。
“不是说七点开席?”
七点开席,八点还早,不愧是易随云。
易随云不急言诀急,他急匆匆地按电梯,看到易随云不紧不慢的模样忍不住催促。
“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这不符合逻辑的热忱叫易随云侧目,随后了然。
“放心吧,人给你留着。”
这么一说,言诀放心了,脚步也不着急了。
吃饭是小,打人是大,要是让大侄子走了那就是他的过错了。
说是家宴,但易家太大了,宴厅和普通宴会没什么区别,哪儿哪儿都是觥筹交错。
言诀在门口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还挺和谐,说笑的谈天的,大家都喜气洋洋,但等他和易随云一推门,连音乐都贴心地空了一个八拍。
还是易随云他二叔率先反应过来。
“随云来了?这几天忙坏了吧。”
“是。”
侍者送来酒杯,易随云接过,和二叔遥遥敬了一杯。
“还得感谢二叔在X国留了那么大一个烂摊子,不然我哪能过得这么充实。”
被他戳破,易家二叔的脸色不好看,但也知道易家现在是谁做主,只能打了个哈哈,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言诀才不理他们这些弯弯绕绕,看准时机左一口面包右一口牛排吃得尽兴。
他一边嚼一边点头,心说怪不得今天易随云攻击性这么强,原来是带着怒气来的。
易随云虽然掌管了易家的经济命脉,但易家并不喜欢他。
说起来好像很复杂,言诀只是偶尔听到过几句,易家向来是谁有能力谁管家,上一任掌权的是易随云的父亲,之后就是那位二叔,可前些年经济危机,二叔做了错误决定,差点把易家的百年基业都赔进去。
还是当时正在上大学的易随云紧急回国收拾了这个烂摊子,这才叫易家起死回生。
由此,易家的权利自然而然地挪到了易随云身上,易家以二叔为首的那派也自然是不服他,时不时就找些麻烦。
但是这和言诀都没关系,他只管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儿不往心里搁。
易随云那边还在唇枪舌战,言诀这边麻烦也找上门了。
手里的东西还没吃完,酒杯就怼到了他面前。
言诀横眼看过去,看到个染着黄毛的人,五官倒是不丑,但表情实在下作,叫言诀手痒痒的。
他道:“好不容易混进家宴,还不喝酒?”
“喝不了。”
他正忙着吃饱了好有力气打人,暂时没空理他。
但这也不算推脱借口,言诀确实喝不了酒,沾上一滴都要醉。
被拂了面子,这人没生气,只是眼神更下流了。
“原来四叔喜欢你这种?”
言诀一听,把嘴里的东西胡乱嚼了嚼咽下去,给了他一个正脸。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边手痒那边就递过来脸了。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的好大侄啊。”
言诀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仔仔细细把手指擦干净。
大侄承认自己是易随云的侄,但言诀这么叫就是侮辱人了,他嗤笑一声,放肆打量言诀,视线主要集中在下三路。
“别逞嘴皮子,要不要考虑跟我?说不定我技术比他还好。”
多新鲜,成语字典里酒囊饭袋这四个字成精现形了。
言诀和易随云,别管心里干不干净,至少身体上是干干净净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但不论是易家还是外面,没一个人相信的,毕竟如果没关系谁能住在一块十来年。
易随云不是爱解释的人,言诀有自己的小九九,俩人都没解释过,这谣言就越传越荒谬了。
言诀没多说,看了看自己刚擦干净的手,思考了一刻,又往大侄子脑袋看了看,等大侄子疑惑看过来的时候,言诀已经移开了目光,又转到了餐桌上。
“我跟你说话你……”
大侄子威风惯了,哪里受过这种无视,当下眉头一皱就要训人,可下一瞬,酒瓶和脑袋碰撞的声音响起,他的话被砸回了肚子。
‘哗啦’一声,就算是音乐都盖不住这里的喧嚣,等众人慌乱地看过来,只能看到言诀手里还拎着破碎的酒瓶,地上满是玻璃残渣,而他对面的人额头满是鲜血,被打傻了一样呆站着。
确认自己吸引了全部实现,言诀面无表情把凶器一扔,语气毫无起伏。
“救命啊,有人x骚扰啊。”
在场的大部分都认得言诀,不由看向易随云。
易随云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步一步往视线中心去,皮鞋踩在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易随云站在言诀的身边,旁边人终于反应过来,给破了头的大侄子送来毛巾按压伤口。
这种情况应该及时就医,可言诀那一局不阴不阳的话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等易随云反应。
易随云居高临下,看着一头血的人。
“还不道歉。”
大侄子豁然抬头,可这一动作叫失血过多的他眼前一黑。
他抿了抿唇,等着眼前恢复,但纵使看不见,易随云带来的压迫感也没减少分毫。
他咬了咬牙。
他确实是奔着找茬的目的来的,易随云他动不得,玩弄一下他的小情总行吧。
但没想到。
言诀就是个神经病!
他把嘴里的苦往肚子里吞了吞,忍气吞声。
“对不起。”
一句道歉说得咬牙切齿,易随云扫了一圈,目的已经达成了,没再做纠结。
可言诀不同意,他拉了一下易随云的衣角示意他这事儿没完。
“他还说你活烂。”
现场安静,言诀的声音不大,但在场每一位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侄子这回不仅仅是失血过多导致的脸色差了。
他想掐死言诀。
易随云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言诀石破天惊的一句甚至没叫他唇角弧度有一丝变动,他反问道:
“我活烂吗?”
言诀老实摇头。
“不知道。”
易随云‘嗯’了一声。
“那他就是造谣。”
两人一唱一和,叫人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易随云最后把话拉了回来。
“小宁啊,家训说要尊重长辈,被你给吃了?”
小宁这位大侄子的短暂混账生涯,从来没有那一刻像今天这么后悔。
他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他爸见事态不妙,连忙走了过来。
“小孩子不懂事,四弟你别在意。”
“行。”
易随云从善如流,好说话得很。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来赔吧。我要城东那块地。”
这下父子二人都脸如菜色了。
两人施施然出了宴厅,言诀得意地看向易随云,不过离得太近了,他脖子仰得累,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两步,和易随云拉开距离。
“怎么样,两句话,让你收获百万。”
易随云低头看他一眼,长臂一伸,捏着言诀的后颈。
“也让我失去了面子。”
言诀可不在乎这个,他耸了耸肩膀。
“造谣嘛。”
易随云坑了人,心情正好,没理会他。
到底是大家族,规矩多,比如家宴之后要在本家住一晚这个规矩就让言诀摸不着头脑。
易家大得打车都得花个两百块,这都不算同住一个屋檐,睡一晚上真能让人心贴心是怎么着。
走了半天终于到了住处,言诀和易随云的屋子挨着,进屋前言诀回头看向易随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个清楚。
易随云也没急着开门,靠在墙边,等着他说话,片刻后,言诀意味深长开口了。
“易随云啊……”
他向来没大没小,易随云对这个称呼没做反应。
言诀双手抱拳,神情狐疑。
“你是不是真活烂啊?”
原本还指望他能说点什么的易随云脸上神情瞬间收起,转身开了自己那扇门,‘砰’的一声把言诀关在了门外。
言诀摸了摸鼻子,暗骂了一声小气。
不说就不说,生什么气。
他转头也进了自己屋子,比赛一样把门关得更大声。
屋子长年有人打扫,也算干净,只是言诀洗澡的时候总觉得不舒服。
他打开洗发露闻一闻,感觉气味不对,于是跑了出去,‘邦邦邦’敲响了易随云的房门。
“你洗发水给我用用。”
易随云比他讲究多了,用的所有东西都必须是自己熟悉的,比如白天放在包里的药,比如晚上叫人送来的洗漱用品。
言诀接过来,连个‘谢’字都没说,又‘蹬蹬蹬’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想了想,好像还缺点什么,于是又出去。
易随云像是知道他会折返一样,竟然还没关门,于是言诀再次伸手。
“沐浴露。”
易随云早就习惯了,默不作声把东西都递了过去,这次放心关门了。
言诀也满意,回去之后裤子一踹衣服一扔,光溜溜地进了浴室。
蒸汽把言诀的脸熏得有点红,他身上的味道和易随云的一模一样,就像这个浴室里有第二个人。
言诀白得出奇,一时间难以分清哪部分是泡沫,哪部分是皮肤,直到水流从上而下带走一部分,才真切看清带着血管的皮肉来。
泡米冲洗干净后,言诀对着镜子歪了歪头。
另一边。
易随云本以为今天的荒唐终于结束,可这个念头一出,下一瞬房门又被敲响了。
他打开门,思考要不要给言诀一些教训。
“又怎么……”
话到一半,易随云闭了嘴。
言诀头发湿漉漉的,身上也带着明晃晃的水珠,衬得他的皮肤像是会发光一样。
从头到脚,不着寸缕。
言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露出一口小白牙。
“要毛巾。”
易随云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随后忍无可忍,把言诀拽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