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疏星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摔倒,护栏会倒下去。她听见那种令人不安的崩断声之后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摔了下去,她感觉周围的人声都变得遥远,猛地摔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压在她身上的人群,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要是她死在这里了,虞月夜怎么办呢?
她在小学的体育课上也这样摔倒过,他们像饿狼一样扑向装满体育器材的竹筐,生怕跑慢一点就会被别人抢走好玩的毽子。宋疏星就夹在他们中间,但她忽然摔倒了,在离竹筐一米的位置。
所有人都刹不住了,他们的脚踩上她的背,她根本站不起来,感觉自己是被压扁的一大团面粉,心脏和肠胃要从她的嘴巴里流出来。
那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体育老师并没有玩忽职守,他一回头看见这一幕就冲了过来,把学生都驱赶开,再把宋疏星扶起来。其实她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那个瞬间牢牢地刻在她的心里,像她的影子一样跟随着她。
压在她身上的人都爬了起来,背上的负担逐渐减轻,但宋疏星还是爬不起来,因为呼吸困难眼泪一路流到下巴上,难堪得她希望把人生里这一天的经历抹杀掉。
“你没事吧?”
宋疏星愣了一下,她抬眼看见虞月夜被助理挡在身后,但还是执着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我没事。”
她们之间只有一米的距离,即使双方都使用过对方的身体,但这么近距离地对视着还是令宋疏星觉得幸运,这让今天变得不那么糟糕了。
“走吧,姐。”
助理几乎是在央求,她不明白接下来留着需要做什么,经纪人也没为她预设过这样的场景。但虞月夜没理会她,转头看向其他粉丝,声音温柔:“大家回家也要小心,注意安全。”
段点点终于挤了进来,发现宋疏星就是摔倒在地的粉丝后一半庆幸一半担忧:“你现在没事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和女生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宋疏星,宋疏星感觉自己变成了贵妃,走路都需要人托着手。
人流慢慢地散开,宋疏星被推着向前走了一会,忽然回头,车子的门在她眼前关上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她应该说点什么,但她和虞月夜之间的关系变得古怪了。
对于虞月夜来说,她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粉丝,而是一个能够掌控自己人生的可怕的充满控制欲的人。
所以看见她的时候,虞月夜会愣住,会想要逃避她的目光,会希望不在这里看到她吧?
*
两个人扶着宋疏星一起上地铁,晚班地铁人不多,里面全是加班到灵魂出走的社畜和出门玩耍的大学生,她们找到位置坐下,女生和段点点聊了起来。
“我是沈舒意的粉丝,我叫卢露,露水的露,在羊城读大学。”
“哪个学校?”
“X大。”
“啊?你哪个学院大几的,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大一,文传学院。”
卢露拿出一个毛茸茸卡套,里面是沈舒意的自拍小卡,她把小卡够到窗边,调着滤镜拍了几张。拍完又掏出一只10cm的狐狸娃娃怼到脸边自拍了两张,对上段点点和宋疏星的眼睛神色自若:“你们都不拍照吗?”
“我没带。”
“沈舒意今天状态好好,脸也很漂亮,游戏的时候也很活泼。我要去豆瓣和红薯发个repo,要帮你们爱豆说好话吗?”
“帮我写薛子衿今天特别活泼可爱,是一只可爱满分的狗狗!”
卢露看向宋疏星,后者摇头:“算了,今天虞月夜可能有点累了,状态不太好。”她点头表示明了,掏出手机准备交换一下返图,但又警惕地抬头:“我雷白昼相关,也不嗑白昼和沈舒意,你们嗑吗?”
“不嗑。”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摇头,卢露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宋疏星也忘记了自己酸痛的胳膊,打开手机紧急检查了自己微博主页有没有转发过沈舒意和白昼的CP贴。
“我觉得肯定是公司安排她们卖的。”
“就是就是。”
虽然作为“虞月夜”待在团里的时间不是特别多,但白昼和沈舒意看起来关系确实不错,下班后还能待在一起,起码打败了薛子衿和虞月夜这对营业CP。宋疏星不习惯说反驳对方的话,尤其在对方立场已经如此明显的时刻。她转头看窗外的风景,地铁穿过城市上空,林立的高楼灯火不熄,像装满宝石的匣子。
*
虞月夜坐上车时心情也复杂,薛子衿在车上等了许久,隔着车窗和粉丝互动,看见她上来也没留意,回过神才发现虞月夜在流眼泪。
“你哭了?不是,刚才怎么了?”
车窗还没完全合上,外面的粉丝比她更快地捕捉到了虞月夜流下来的眼泪,薛子衿以为这也是对方媚粉的一部分,但想到她堪忧的精神状况还是继续问下去:“怎么了?别难过——”
薛子衿拿出侧边的纸巾盒想递给虞月夜,不小心碰到她手臂被她狠狠甩开,纸巾盒落在车子里发出声响。所幸车子已经开出去,这一幕不会有粉丝拍到,助理战战兢兢开口:“刚才粉丝摔倒了,虞老师心疼粉丝,情绪不好。”
心疼粉丝?这是本世纪最大笑话,能心疼粉丝的同时对队友态度恶劣吗?薛子衿也一脚踹上纸巾盒,看着它滚出去几圈才解气:“是啊?全天下就你一个人最心疼粉丝了。”
前面的白昼和沈舒意在用同一副耳机听歌,另一只耳朵也许是闭上了,季泠然对于她们的争吵已经见怪不怪,只有薛子衿执着地要去打这团吸饱水分的棉花,然后受挫。
助理把纸巾盒捡起来,偷瞄虞月夜的表情,如果不是流下了眼泪,她根本不会发现虞月夜在哭,即使在流泪也是面无表情的。难道是真心实意地在心疼粉丝吗?助理也不太相信这个理由,她觉得爱豆们高高在上的时间长了,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因为粉丝的托举才到达了过去无法企及的高度,爱豆对于粉丝的感激不如她收到来自粉丝的礼物时来得强烈。
虞月夜自己也无法解释那滴眼泪为什么会出现,她本来应该是不会对粉丝心软的人,那她到底在为什么伤心呢?
宋疏星为什么还会出现呢?在她说了那么恶劣的话之后,在她在舞台上躲避目光之后,在她固执地忽略对方的存在之后,宋疏星还是出现在她面前。这就是粉丝吗?
她也分不清自己的犹豫是因为发现摔倒的是宋疏星还是因为有人摔倒了,她当时想说的是“没事吧”还是“对不起”,她留在原地是心疼粉丝还是想和宋疏星说点什么。
开始讨厌我了吗?担心我吗?还喜欢我吗?
这些话其实全部都没有意义,眼泪也是。
她打开手机,点开宋疏星的头像,备注还是宋疏星亲自备注的“宝宝”,后面加一个月亮表情,里面的对话还停留在那一句【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对方的头像已经换成了仰着头含着眼泪的库洛米。
虞月夜点进去,又退出来,思考着宋疏星本人和这只可怜巴巴的小东西的相似之处,她放大看了一会,后排的经纪人叫她:“今天的事上热搜了,你们都发一下微博安抚粉丝,我把文案发在群里了,快点。”
“我知道了。”
“好的。”
虞月夜点开微博,她不太爱关注舆论,但热搜榜上挂着的名字醒目。她难得地产生兴趣,点进去看【虞月夜心疼粉丝】,这个词条是公司买的,配上粉丝拍的流泪图联动营销号,造出一种大家都在关注她的错觉。
底下的评论也以心疼居多,一边谴责工作室不作为不监管主办方维护现场秩序,一边心疼险些受伤的粉丝和爱豆,带上她的照片扑满评论。
往常她不爱看这些,但想到每条评论后面或许是一颗颗跳动着的炙热的心脏,虞月夜不能不动容。但这动摇不了她退圈的想法,她的人生已经被他人掌控太久,她像无法独立生存的菟丝花,依附于他人。
她向下滑动,看见一个头像是叉着腰的库洛米的用户评论:【我就是现场不小心摔倒的粉丝,没有受伤,当时虞月夜也停下来问我没事吧,她真的特别特别好,我们差点就砸到她了,希望下次能加固栏杆】
手指在用户的头像上停留了一会,虞月夜点开了她的主页,最新发布的微博是在地铁里的合照,两只肤色不同的手比心稳稳地托着一张小卡。虞月夜仔细端详了一会才发现上面的人似乎是自己的队友之一,又盯着手发愣了一会,不断放大图片——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有一颗淡褐色的小痣。
宋疏星。
“在看什么?记得发一下微博。”
车子已经开到宿舍了,经纪人从她身边走过,几乎称得上温柔地说了这句话,虞月夜却像自习课上看课外书被发现那样猛地按了关机键,过了一会,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什么也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