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攸最后和苏眠雪一块来了罗府。
苏眠雪轻车熟路,将近松亭院时捂住口鼻,沿着路进了门,从屋前沿着粉莲向左边拐到了厨房。
小厨房中有位头戴银钗的女郎,衣着淡色,画了眉,两只手放在胸前,脸上是得体的笑,眼中是淡漠的疏离。
在堆满了药材的货架上,翻出一支人参,面若关怀:“苏姑娘,这是我们姨娘家中送来的百年人参。老夫人病得厉害,最该吃些补气固脱的食物,姨娘昨日去看老夫人心疼不已,特命娘家人连夜送了这人参来。”
人参放在盒子里,放在最上面一层,下面应当还有一层,女郎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看着份量不少。
眼前这女郎嘴中喊着姨娘,又说人参是娘家人特地送来。她对罗县令家里没多少了解,他其中最喜爱的,且这厨房中所有的珍贵食物,都是出自贾姨娘家中。
“老夫人吃得用得都要经过罗夫人把关,贾姨娘一片心意老夫人必然心领。”苏眠雪不动声色,伸手推了一下。
“苏姑娘,奴婢是姨娘跟前的大丫头,今天来呢都是为了老夫人,你何必拂了姨娘的面子呢?”丫鬟两只手捧着盒子纹丝不动。
苏眠雪的不知好歹,让丫鬟笑容僵在脸上,两人就这么干巴巴站着。她不收,大有你不收我俩就一直耗着的来头。
苏眠雪看着外边天色来判断时间,眼下天光已经吐了白露,“贾姨娘若真想献一份心意,要我说,不如亲自送去,总比我这个外人强。”
苏眠雪明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生了不悦,叫她将这人参煮了送去给罗老夫人,出了意外也是放她头上。
就是给她百两银子她也不干,钱和小命比起来,她自然选择后者。
好端端的,犯什么傻呢。
“贾姨娘身边还需要姑娘,罗老夫人和罗夫人那边也等着我,姑娘若无事,我也当准备膳食了。”
苏眠雪起锅烧水,血糯米淘洗干净浸泡两刻钟,紫薯去皮削成小块,放在一旁。山药和红枣放进蒸笼蒸煮压成泥,山药里面加入粳米和白糖混匀调味,一层山药,一层红枣,最后再一层山药放进模具,压下盖子,浸泡好的血糯米和紫薯放进锅中,最后在粥里撒上白糖。
“好了。”
一碟山药枣泥糕,和血糯米紫薯粥。
苏眠雪做完最后一道工序,等罗夫人的人来将早膳拿走,她就能回去了。
林婆子已经在府外等候,等到景乡镇,出声询问:“苏姑娘,您今天是要去欲满楼,还是回家?”
苏眠雪靠在椅子上,拉开帘子看着镇里的一景一物,想了想,“去欲满楼吧。”
“生了病不回去休息,还去酒楼里做什么。”裴攸冷着眸子,“回家吧。”
她撇着眉,没一会态度软和了下来,脑袋昏沉沉的,只好由着裴攸的话回苏记。到南街时,下意识习惯拉开帘子,看着从津味楼里出来的人影,有些熟悉,穿着蓝色衣服,距离远,所以看得不真切。
回了家中,前脚林婆子还没走两步,苏眠雪屁股刚坐下,人又折回来。
为首的人面色凝重,林婆子有些难言,皱着眉跟吃了苍蝇一样,久久说不出去话。
“是还有什么事吗?”
“老夫人喝了你熬得粥,人晕了过去,老爷说现在请苏姑娘回去,但夫人说了,定会查清楚真相,不会让姑娘蒙冤。”
“说到底,罗夫人还是在怀疑阿雪了。”
裴攸的话轻,“只怕这场局是有备而来,就是查下去,吃亏的也当是我们。”
“公子说笑了,县令爷最是公正的。”
模凌两可的话最是当不了真,领头的男子已经撩开鸦青马车的帘子,“姑娘,请吧。”
县令的母亲遭了难,苏眠雪作为怀疑对象,就是逃,手里没有路引,跑到偏僻的村子里,也无济于事。
罗府的人见过她的脸,是福是祸,既然给她机会去辩驳,那就有一线生机。
……
罗府内早已乱作一团。
罗老夫人喝了粥后突然病发,罗县令火急火燎赶回来时,松亭院的屋子里围满了人。
各个掩面而泣,静立而不作声。
“那做饭的厨子呢?”
罗夫人坐在床前,见罗老爷面色不善,出声宽慰道:“老爷,大夫说是婆母喝了发物,苏姑娘每日早上送来的吃食,都是经过检查的,先前一直好好的,人家小姑娘拿着钱,怎会做不要命的事出来,其中怕有什么误会。”
贾姨娘止住哭声,帕子擦拭眼角的泪时,余光落在重重帘幔上,“就怕是收了别人的钱,故意来害老夫人,老夫人菩萨心肠,她怎就这么狠的心呢?”
“祸成口出,还没有定论的话怎么能随意说出口。那姑娘我多有接触,不是为了银子没有底线的人,老爷消消气,等苏姑娘来了,总要先心平气和的听人的辩证。”
罗夫人面色担忧,清廉一词罗县令早已沾不上,有些事在利益之外,或许还能保持应有的清正。
罗县令拂袖背过身,阴沉着脸:“哼,本官今日看在夫人的面上且听她一言,若真是她所为,本官定不会轻饶了她!”
事实摆在他面前,自己的母亲病重,罗县令再怎么沉得住气,等下人来通报时,亦恨不得将那歹人抽筋扒皮。
贾姨娘在他跟前吹了不少耳边风,心里头早早给苏眠雪安上一个不守本分,贪财好色,卑鄙无耻的小人。
这处宅子说是他买得,不如说贾家借了别人的手,将银子折了又折,费尽心思送到他手上的。
贾姨娘年轻貌美,如今又给她生了一个儿子,和不懂风花雪月的罗夫人相比啊,罗县令是生生折在了贾姨娘的温柔乡里。
裴攸是和苏眠雪一块来的。
两人到时,被几个不善的捕快“请”到正厅,罗夫人坐在罗县令边上,扬起温和的笑:“苏姑娘,又让你折回来一趟,实属无奈。现在我们就当是私下解决,你将早上的事都说出来,让人把笔录做了便成。”
罗县令避过脸,见自己夫人在外人跟前一脸大度,气又不打一处来。
合着不是你娘,你自然不着急。
“民女早上到院子里的小厨房时,贾姨娘身边的丫鬟正在那,想让民女将那人参加在粥中给老夫人补。但民女想着,老夫人日日喝药嘴里发苦,好不容易尝到能压嘴里苦味的甜粥,定然是不喜这些加了药材的汤水,便拒了姑娘好意。”
苏眠雪先将和婢女一块的事说出来,她只是在罗府里做工,并不想得罪哪些人,早上的事三言两语说清,后面的话便是她做饭的过程。
临时又补充道:“民女每次做完的粥,都会有人提前查过,老夫人身边的大夫都会一一查看。”
罗夫人点头称是,“大夫查了粥和点心都没问题。”
“夫人近些来愈发糊涂了!”罗县令摆摆手,站在这里的只有苏眠雪一个外人,不怀疑她,难道去怀疑他那几房柳若扶风,人畜无害的小妾吗。
贾姨娘作势给罗县令捏肩捶背:“老爷消消气,夫人的为人您还不知道吗,最是公正无私了。”
公正无私四个字就像一座大山压在罗县令的身上,死死压在他的命脉上,再多一分,就能将他压垮,直至成为平地,所有罪恶的摊在青天下。
“让张休去查吧。”
张休便是上次合伙冤枉苏眠雪的那大夫。
苏眠雪是个现代人,所经历过的,也是市井间的几句舌根。
罗府内的内斗,所波及的,从来都是不重要的,最外围的那个。
府内婢女不多,除了三个粗使的,其他跟在身边的都是心腹,在这密如蛛丝的关系内情中,苏眠雪显然就是那个内斗的所承担者。
她如今一切都要托付在罗夫人身上,把自己的命交到其他人手上的滋味很不爽。
苏眠雪逐渐不耐,等待的结果最是令人坐立难安。
即便那个人不是她,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最后的羔羊是她,过程已经不重要,重要是结果。
苏眠雪心绪不宁,如同一团浆糊,乱糟糟的,将她整个人都粘成一块,揉来揉去,不给她动弹的机会。
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一个激灵,两人站在正厅中,周围是不少的捕快,小小的动作惹来注意。
裴攸说:“不会有事的。”
张大夫背着箱子而来,带来的消息依旧和先前的大夫一样,粥和点心都没有问题。
罗夫人吐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头,目光愈发澄亮。苏眠雪脑中豁然似烟火点燃了线,绚丽的烟火漫天遍野,烟火遮住了眼和耳,无人在意烟火下的乌暗。
一闪而过的光明,又会有人去握住。
“老夫人病重多久,早已是行木将就,老爷和夫人记挂老夫人,老夫人心中亦是开心的。”
贾姨娘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很快消散,看向边上的罗夫人,指甲狠狠掐进指肉中,在心中冷笑连连,搭着罗县令的那只手不自觉越来越紧,直到罗县令吃痛摇醒她。
“老爷可听清楚了,婆母又非一日两日病得了,贾姨娘嘴上说着孝敬,每日为了表你那孝心,每次来都要折腾婆母一阵。”罗夫人压抑着唇角,拿帕子擦了擦,“接下来的日子,让婆母安心过着,老爷可要记得,莫再让人冲撞了婆母。”
“婆母近些来啊,愈发老糊涂了,老爷可要多多担待,让她顺顺心心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