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镇是个依山傍水的千年古镇,但是比不得周庄古镇、西塘古镇、乌镇那些,一直寂寂无名。
2013年以前,镇上的居民仅靠着一个玻璃工厂和农渔业讨生活。
直到那年《交换人生》节目组到镇上录制节目,新上任的镇长便想借此机会,好好发展一下春雨镇的旅游业。
尤其打算把一年一度的中元节祭祀活动办得隆重一些,到时候让节目组帮忙好好宣传一下这座被世人忽略的千年古镇。
七夕一过,中元节便也不远了。
节目组忙着配合镇上宣传工作,霍煜这边只留了一个工作人员跟着。
下午的太阳毒辣,工作人员以为霍煜这个娇气的大少爷会在家里乘凉,便也找了个地方午休。
没想到,霍煜却和徐家小儿子徐泽文偷摸溜出了家门。
午后两点多的阳光暴烈烫人,霍煜庆幸自己出门前抹了一身防晒,不然肯定会被晒得和徐泽文那小子一样黑。
“煜哥,一会儿我可以吃两根冰棒吗?”徐泽文是被霍煜哄骗出来的。
他答应给霍煜当“小弟”,酬劳是一根冰棒。
但这会儿徐泽文觉得一根冰棒,好像太亏了。毕竟大热的天,他还是背着爸妈带着霍煜偷跑出来的。
要是被他们知道了,回去少不了一顿“竹笋炒腿肉”。
霍煜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轻笑了一声:“没问题。不过吃坏肚子,可别怨我。”
徐泽文连忙点头,“吃坏肚子算我活该!”
霍煜:“……”
他多看了徐泽文一眼。十岁的小屁孩儿,也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身高体型看着也就七八岁大。皮肤晒得很黑,但五官轮廓很出挑,尤其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神采奕奕,很灵气。
霍煜是独生子,亲妈早故,后妈一直没怀上孩子,所以他之前并不知道有个弟弟是什么感觉。
如今来到春雨镇,徐泽文成了他的便宜弟弟。
这小孩儿机灵讨喜,霍煜和他一下子熟络起来,还真有点亲兄弟的样子。
徐家条件不好,一日三餐难见荤色。
主要是因为徐家上有年迈的两位老人要看病吃药调养身体,下有徐泽桉和徐泽文两个小的要念书。
而徐泽文的母亲三年前一个雨天不小心摔断了脊椎,就这么在床上瘫了三年,家里的劳动力只有徐爸爸一人。
徐爸爸白天在镇上的玻璃工厂干活,晚上还得抽空去打渔,才能勉强维持家里的生计。
这样的家庭条件,在霍煜看来,比电视里演的贫苦穷人还要惨。
让他诧异的是,生在这样的家庭,徐泽文竟是一点怨言没有。才十岁的小孩,懂事得让人心疼。
霍煜让他当“小弟”,要给他好处,小孩儿想了半天,也只是想吃根冰棍而已。
这让从小锦衣玉食的霍煜心下狠狠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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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住在春西巷8号,巷口就有个小卖部,卖点香烟零食,门口放了个老款的箱式冰柜。
徐泽文站在冰柜前直咽口水,“煜哥,你真的要请我吃两根吗?”
霍煜眉尾一挑:“拿。”
随后扫了眼小卖部的货架,“还想吃什么,都拿。”
小镇上的小卖部,最贵的零食单价不超过五块钱,他瞒过节目组私藏的那两千块零花钱,便是他此刻的底气。
徐泽文顿时两眼放光。
在小卖部磨蹭了许久,他最终只选了一包臭干子和一包禛香肥牛和一根棒冰。
霍煜看不过他的小家子气,又随手拿了两包狗牙儿和一根葱、麦丽素、北京烤鸭、拖肥……
让老板给了个袋子,把那些杂七杂八的零食装了起来。
“走吧,带我找人去。”
天气炎热,霍煜又穿了一件吸热的黑色T恤,这会儿心浮气躁的,耐心告急。
徐泽文宝贝似地把那袋零食抱在怀里,答应得爽快:“好哩!”
“不过煜哥,你找季姐姐做什么?”
“你怎么认得季姐姐的?”
没错,霍煜今天派给徐泽文的任务,就是让他带他去找昨天带路的那个女孩儿。
昨晚从河边回去后,霍煜脑袋里便一直想着那抹纤细的身影。像是魔怔了似的,晚上睡觉,一闭眼,满脑子都是少女压在他身上恼羞成怒的模样。
霍煜承认,他的做派是有些泼皮无赖。
但他一见着她,不知怎么,就是正经不起来,什么浑话都想说来逗弄她。
“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什么。”霍煜思绪回笼,往徐泽文脑瓜上轻拍了一下,“快点带路。”
昨晚,他和徐泽文打听过了。那姑娘姓季,住在春雨福利院,听说是个孤儿。
霍煜便让徐泽文带路去福利院。
没想到,两人顶着大太阳走了十五分钟才走到福利院,却被院里的人告知,“她去学校练舞了。”
霍煜后悔没带遮阳伞出门,更后悔穿了件黑色的T恤。
徐泽文见他臭着一张脸,抱紧了装满零食的袋子,小声问:“煜哥,咱要回家了吗?”
“季姐姐他们学校在河对面,得走大半个小时呢。”
他觉得霍煜看上去不怎么经晒的样子,怕他一会儿中暑了。
谁知少年却是声音一沉,铁了心似地,“去学校。”
他今天非找到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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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镇只有一所春雨中学,位于春雨河对面,东街那边。
暑假里,学校没人。门卫室的老大爷卷了张报纸在看,老旧的风扇嘎吱嘎吱摇着。
季思谙和春雨养老院的丽奶奶、钟爷爷一起进的校门。
今年中元节,镇上要大肆操办祭祀活动。
季思谙接了祭祀舞的活儿,这些天要配合两位老人家熟悉一下曲子和舞蹈。
“今年祭祀舞的曲子是镇长指定的,我和你钟爷爷前两天试了一下,挺不错的一首曲子。”
“我们先奏给你听听?”丽奶奶是个古筝好手,每年祭祀舞都是她和钟爷爷的洞箫组合配乐。
就没有什么曲子,能难倒他们二位。
季思谙退到一边,蹲在墙角一边听他们演奏一边构思祭祀舞的舞蹈动作,可谓全神贯注。
听了两遍曲子,丽奶奶招呼季思谙:“谙谙,来试试。”
季思谙迟疑了片刻,倒是没有打退堂鼓。
空旷的教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满头花白的丽奶奶慈爱地看着已经准备好的季思谙,朝一旁的老钟头递了个眼神,两人便默契地操弄起自己的乐器。
古筝的低音如钟鼓齐鸣,厚重深沉,结合洞箫的柔和音色辅助,起调便深入人心。
似竹竿蓦地敲在平静的水面,激起颤栗的水花。
季思谙心下狠狠一颤,身体犹如提线木偶,不自觉地便动了起来。
因为是祭祀活动用的曲子,旋律偏细腻,由低潮层层递进的情绪,到最高点,又陡然转折,断崖式地跌落。
所以舞蹈动作也要刚柔并济,要有缅怀亡人的悲恸,也要有死者已矣的释然,最后则是祭祀舞的中心主旨——为亡人送行,为现世之人祈愿。
徐泽文带着霍煜到教学楼下时,便听见了古筝和洞箫的合奏。
曲子他没听过,只觉得比往年的祭祀曲都要好听,终于不再是鬼哭狼嚎的风格。
“我们上去吧,不过得悄声些。”徐泽文狗狗祟祟走在前面,霍煜嘴角抽搐地跟在后头。
不明白他在怕什么,刚才进校门,门卫室的老头儿也没拦他们啊。
这就说明放假期间,这所学校外人也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吧。
上到三楼,曲声更近了。
霍煜跟着徐泽文猫着腰,从紧闭的教室门蹿到了窗户底下。
走廊里忽然吹来一阵风,热得人心燥。
霍煜不肯听徐泽文的,继续猫着藏着,站直了身体退到走廊栏杆上靠着,明目张胆地去看教室里翩跹起舞的女孩。
她纤细的身影,似与古筝和洞箫的曲声融为了一体。
姿态翩然,飞燕游龙,步步生莲。
……
霍煜很庆幸,自己虽然是个差生,但从小读过的书不少,还能找到些合适的形容去描述自己所见所闻。
不然他也许只能像跟前的徐泽文一样,词穷到只能悄摸地“哇”一声。
“季姐姐真漂亮,我长大了,要娶她做老婆!”小屁孩儿无畏地妄想着。
脑袋上冷不丁挨了霍煜一记暴栗。
“想屁吃,轮得到你?”霍煜压低了声音,骂得徐泽文不敢反驳。
待他转头再去看教室里那抹曼妙身姿时,跳舞的少女已然发现了他俩。
且她受惊的视线,恰好和霍煜欣赏的目光隔空对上。
两人皆是一愣,随后霍煜明显读出她眼里扫兴的意味,好心情顿时垮下来。
搞毛,她这是一点儿也不待见他的意思?
不至于吧,他也没做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啊。
季思谙的视线未在窗外那人身上做任何停留,一个旋身转步,便敛去了眸中的反感情绪。
她不会忘记昨晚在河边,霍煜是如何按着她的腰耍无赖的。
-
季思谙一直练到傍晚,几次视线错落到窗外,倒是没有看见那抹讨人厌的身影。
丽奶奶和钟爷爷年纪大了,要先回去休息。
空荡荡的教室里便只剩下季思谙自己,低声数着节拍,又把之前的舞蹈动作温习了几遍。
“季丫头,差不多就回去了,别累着自己。”丽奶奶走之前叮嘱道。
季思谙应下,等他们离开后,她自己安静地加练了一个小时。
好在夏季昼长夜短,晚上七八点的天空依旧亮堂堂的,浮云被染上渐变的橙红色。
再等一个钟头,夜幕才会突然盖下来,如同汹涌的潮水把整个小镇吞没。
季思谙看着时间收工,离开教室时,不忘把门锁好。
暑假里的春雨中学空无一人,冷清安静,倒是让人觉得惬意。
季思谙锁好门,拔了钥匙,拿着玻璃水杯转身,脚步蓦地顿住了,被不远处倚着栏杆守在楼道口的男生吓了一跳。
他竟还没走。
身穿黑色短袖T恤的少年,顶着一头张扬的蓝色短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蓝,在夕阳余晖晕染下柔美又梦幻。
让季思谙想起她看过的为数不多的动画片里的男主角。
不可否认,霍煜的皮囊是万里挑一的好看,扭转了季思谙私下里对染发的男生一些偏见。
但他的人品,她属实不敢恭维。
季思谙敛了思绪,别开视线不再看他,打算视他如空气,直接下楼。
没想到霍煜早有所料,站直身体便和她搭话。
噙笑的嗓音带着一丝玩味:“原来你叫季思an。”
季思谙没应声,捏紧玻璃杯朝楼下走。
她身后,霍煜迈着大长腿,慢悠悠跟着:“你舞跳得挺好啊,专业的?”
季思谙没答,他便换了话题,“那什么,你有男朋友没?”
“没有的话,要不要考虑做我初恋。”
男生张口即来的挑逗,害得季思谙踩空了一级台阶,朝前扑了一下。
霍煜下意识伸手去拉她,却不想季思谙自己先扶着栏杆站稳了,抬头就是一记充满警告的眼神瞪着他:“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霍煜怔住片刻,悻悻地抽回手,依旧弯唇笑着,浑不在意:“这不是怕你摔了,好心也不行?”
季思谙扭头继续下楼,脚步加快了些。
但她怎么可能甩得掉身高腿长的霍煜。
两人出了教学楼,身影被夕阳渐渐拉长。
霍煜在后面偷摸踩少女的影子,“我猜你没有男朋友。”
女生完全不搭理他。
霍煜快步上前,超到了季思谙前面,倒退着走,逼着她正视他的存在,“要不要和我试试?”
季思谙差点没收住脚,一头撞上他。
心下一再告诫自己,和人渣生气没有意义。
但,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你是不是有病?”季思谙直言,“我不收破烂。”
话落,她越过他,跑着出了学校大门。
霍煜追上去,无事发生般,又换了个话题:“那你告诉我,你的an是哪个an?”
徐泽文那小孩儿,一看平日就没好好念书。
连季思an的an是哪个字都不知道,他只能厚着脸皮来问她本人。
季思谙自然是不会告诉他的。
霍煜追问了一整个暑假,无果。
后来开学,他才在班级花名册上找到了答案。
为此暗喜好久。
现在想来,真是贱骨头。
……
“煜哥,你又想什么呢?”
程力的手在霍煜眼前晃了好几个来回,他也没反应。
急得他拔高了分贝。
将将回神的霍煜这才聚焦视线,暗暗唾骂年少时的自己。
他终于接了程力的话,“谈序的眼光一向独到,他愿意投资的项目屈指可数,想必是真的看好。”
“再说,他是老板,我只是个打工的。”
程力:“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谈总、顾少,大学那会儿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霍煜轻笑一声,倒是没有反驳。
视线朝窗外随意落去。
偏就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搀扶着她的同伴,站在街边等车。
程力也看见了,认出人来:“那不是林编剧和那个新人编剧吗?”
“这附近可不好打车啊。”
他收回视线,想到后面还要合作,多嘴一句,“要不我让齐肃把她俩叫过来,咱们捎她们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