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秀德之战（下）

当休息的哨声吹响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黑子刚刚走下赛场，就有个玻璃瓶递了过来。

瓶身握在手心里凉凉的，舒服极了。透过透明的瓶身，黑子可以看到里面淡金的液体与柚子的切片上下起伏。

“是蜂蜜柚子茶，知道你不爱吃酸的，又苦夏，这个温度刚刚好，放心喝吧。”蓝瞳鸢冲黑子笑了笑，看得近一点的观众席上一片脸红的小女生。这个少年一旦不穿女装，那张酷似赤司征十郎却又更柔美的脸还是很迷人的。

“非常感谢。”黑子有点开心地抚摸着木质的瓶塞，对这种清新风的小物品他还很有点喜欢，打开盖子灌了几口，清甜带着微酸的饮品一下子补充了他快要用尽的精力，“很快就要上场了，鸢桑做好准备了吗？”

“放心。”不再扮作女相的蓝瞳鸢言辞也沉稳了起来，他轻轻拍了拍黑子的肩膀，“这是我和真子第一次在球场上见面，不会让它因为什么差错而终止的。”

“鸢桑，”黑子有点不满地正色道，“篮球是让人享受的运动，不是战场。”

“抱歉抱歉，我并没有轻视篮球本身意义的意思，”再次确定了下发带是否绑好，蓝瞳鸢看向了对面秀德的休息处，“想必真子也很期待吧。”

“绿间君……”黑子的神色分外复杂。

“哲酱？”蓝瞳鸢用手在黑子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鸢桑，你说，这场比赛要是秀德输了，绿间君……会怎么样？”

黑子微微带了点迟疑，轻轻地问道。

在他上一世的记忆里，绿间是个他猜不透的存在。

黑子知道绿间的每一个小习惯，知道他每期必看的占卜读物，知道他对于自身的苛刻要求，亦知道这个人的内心有多么温柔，与固执，却永远和他合不来。

当年被他们城凛所打败的秀德，被他和火神君所打败的，那样骄傲的绿间君，在赛后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上一世直到重生之时来临，黑子也不知道绿间改变的契机到底在哪里，因为绿间一向是个努力而执着的人，他的改变因此而变得悄无声息，不如黄濑青峰那样地明显。

“没事的。”

蓝瞳鸢伸出双手，拉过黑子的头，又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了上去。微微冰凉的额头就这样和因为刚刚运动过而变得火热的额头紧密相抵，互相传送着小小的温度，透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他和我一起走了那么多年，你也和我一起走了那么多年……所以相信我，没事的。这场比赛过后，你所希望的那个真子，一定会回来的。固执，神棍，傲娇，嘴硬心软……他这些地方我们最了解了不是吗？所以抛却所有的顾虑，我们一起加油……”

蓝瞳鸢的声音到了最后很轻很轻，却又带着决然的意志，仿佛胜利已经握于手中。

“……一起，打败他！”

蓝瞳鸢伸出手掌。

“……恩，一起加油！”

黑子微笑着也伸出手掌，两只手十指相扣，紧密地不留一丝缝隙。这是他们国中时期独属于两人的加油方式，那时蓝瞳鸢的胆子气魄都没有现在这样大，成天躲在不见光的角落里不踏出一步，黑子为了鼓励他就会以十指相扣作为约定，引导着他一点点地走出日常窝着的角落，再走到阳光之下。

而现在，换作蓝瞳鸢来鼓励他了，两个人紧扣着手掌，互相扶着走到了现在，终于，两人连篮球场上都能并肩战斗了。

“嘟——————”

结束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城凛众人岌岌可危被闪瞎的眼睛终于得到了解放，一个个赶着往上跑。

黑子坐在板凳上，看着蓝瞳鸢穿着城凛的队服走上赛场，心中渐渐堆积起了期待————蓝瞳鸢打篮球，会变成怎样的一个对手，一直是他所好奇的，如今得偿所愿，黑子自然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放松。

蓝瞳鸢一直都像是一朵花，一朵花卉大全上没有的花，最独特，最艳丽，绽放的姿态妖娆万千，却又变幻无穷，谁也不可复制。

他是特别的。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他会做出什么，即使他一直在微笑————事实上这个在现在的黑子看来是坏习惯的习惯，完全基于黑子以前和蓝瞳鸢说过的一句话，在那时，连黑子都不知道蓝瞳鸢是男性，完全把他当做一个相识的对自己有恩的女孩子。

【如果不知道怎样面对一个人的话，那就微笑吧，女性的微笑，天生便带着友善的味道。】

于是从那时发展到现在，蓝瞳鸢的微笑，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面瘫的一种了，就和黑子的面无表情一样。

“城凛换人！”裁判例行公事地喊了一声。

“……来了。”看着穿着那明显不是自身运动服的，长发束于头顶的少年站到了自己面前，绿间绷紧了全身，双目里是野兽面对天敌的光，“阿鸢，你终究还是站在这个场上来了。”

“征兄长打篮球，你也打篮球，最重要的是，哲酱也打篮球————”掰着自己手指数了数，蓝瞳鸢神情轻松地道，“阿真，你看，我的世界只有那么小，却充满了打篮球的人，所以我也要打打篮球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此刻在球场上面对绿间，他的声音又恢复成了男声，对绿间的称呼又再度变成了阿真，就好像蓝瞳鸢有两个，女性一个，男性一个，每一个的口癖习惯都不一样。

“随你吧。”绿间淡淡地道，“只不过今天在这场比赛里，即使有你作为对手，秀德也要拿下胜利。”

“我很期待。”黑发的少年转身，退了几步，长发的发梢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这这这……这是男生吗？长得也太漂亮了点吧……”宫地小声地和队友说着。

队友点头，“是啊是啊，要不是裁判没出声，第一眼看过去我就要喊哪里来的妹子了。”

没女人缘的宫地顿觉心口被戳了一刀，“要是是妹子就好了……这么漂亮的妹子和绿间认识，看起来和绿间关系又不怎么样，说不定可以趁机求介绍求发展啊……”

“……”

队友无力吐槽了。

高尾在一旁听到了全程，笑眯眯地想，幸好蓝瞳是男生……小真的这位青梅竹马，再漂亮也是头凶兽呢，还紧紧地护着蓝色皮毛的小动物，触怒小动物者杀……

“恩……蓝瞳以前有没有打过篮球？我是指在和火神那一球之前。”丽子想了许久，问正坐在板凳上小口小口捧着瓶子喝茶的黑子。

“唔……没有。但是他曾有段时间陪着我练习过。”黑子用安心的语气道，“请监督放心，鸢桑已经具备了成为一个优秀球员的品质，只要背会了篮球规则，对我们来说，他就是一个很好的队员，同样的，他也就是一个对敌人来说很可怕的存在。”

“好吧，”丽子捂着额头，破罐子破摔地道，“暂且相信你一回。”

“非常感谢监督的信任。”黑子非常真诚地道。

事实上，黑子并没有说错对蓝瞳鸢的评价。

有着长长黑发马尾的少年在比赛一开始并未抢到球————不过还没几秒，他便跑动到了宫地的面前，后者还未反应过来就对上了他那双绯红色带着笑意的双眼。

“抱歉，不过球归我了。”

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只是微微一笑，被他盯着看的人就丢了魂似地被人从手中顺走了球，等宫地下一秒回过神来时，蓝瞳鸢已经已一种难以看清的速度冲到了篮下，看似纤细无力的手腕就那么一动，球轻轻巧巧地如一只布绣球一般落入了球篮。

“进了……还是空心球啊！！！”

“怎么做到的啊，球在他手里就像是没有重量一样……”

“这个人是第一次上场吧，速度好快啊。”

“没想到城凛还藏了这么一张王牌啊！！！”

观众席上沸腾了。

“不要看他的眼睛，”绿间经过秀德队员身边时淡淡提醒道，“除了高尾以外，任何人都不要试图去盯防他，专心防城凛的其他人。”

“喂，身为一年级不要这么嚣张啊！”

“我只是阐述事实。”绿间看向不远处站姿优雅的少年，眼睛透过镜片紧紧地盯在了他背后那个另缝上去的14号上，“想要赢的话，就请前辈们照我说的做。”

“啧……”

“好啦好啦前辈，”高尾连忙打原场，“对方那个十四号是小真的青梅竹马，小真也是为了比赛能够胜利啊。”

“哼！”对方气呼呼地盯防去了。

“虽然小真把盯防蓝瞳的任务交给我……真是亚历山大啊。”

看着面前的蓝瞳鸢，高尾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水，心想，真是糟糕啊……怎么感觉光看眼神就拦不下来呢？

“哼。”

突然地，蓝瞳鸢笑了一声，声音比起往常的温和有礼截然不同，冰冷地就像是寒冬中的湖水，“欺负我的哲酱很有趣？”

“啊呀这个可不叫欺负……”

高尾的鹰眼一直都紧紧盯着蓝瞳的身影，生怕因为一个失神就让这位不知力度如何，但是速度超群的对手窜了过去。

“想要凭借鹰眼拦下我么？”将球换了只手持，蓝瞳鸢挑眉，声音里带着玩味，“试试看吧。”

与此同时，一直被高尾挡住的他就踏出了一步，高尾见他这样立马改变姿势去挡，却没想到在下一秒被蓝瞳鸢穿越了过去。

“什————！！！”

不可能，以那个角度，那个姿势，即使可以捕捉到微妙的缝隙，身体得多柔软才可以折身从缝隙里穿过去？

蓝瞳鸢势不可挡地到了三分线前，绿间想要拦截他，却被他抬头看了一眼就本能地停了下来。

随后蓝瞳鸢抬手，以之前那种奇怪的姿势把篮球投进了球框。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了，他那对着人的侧脸上，所流露出的除了笑意以外，还有种毫不遮掩的傲意。

绿间震惊地看着他，“你……”

“阿真，你真是天真。”蓝瞳鸢一叉腰，将长发撩到身后，几缕凌乱的黑发因为汗水黏在他光滑的脸部肌肤上，很有几分别样的美，“我可是演员……也是个武者啊，你怎么能相信我的眼神呢？”

他上前几步，不顾这是比赛靠近了绿间，像个孩子一样歪头，“不过是武者即将斩下剑时的眼神，你便扛不住……你还怎么赢我？”

绿间被他逼得也后退几步，却不甘地站直，挺直的身躯从未摇晃一下，眼神也越发锐利，一种冰冷的战意慢慢从他身上蔓延出来：“……我不会输的。”

“呵呵。”蓝瞳鸢笑而不语，转身和城凛的人配合去接下一个球了。

他们的比赛还未结束。

※

“男性的身体居然能够柔软到这个地步……”丽子有点不可思议地道，“蓝瞳……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黑子在微微一笑，他一直在场下看着蓝瞳鸢，此刻解释的声音里都带着骄傲：“准确来说，要做到鸢桑那样，需要几个条件。拿鸢桑举例来说，他的骨架比一般男性要轻要小，这样的话身体要弯折就会比高大的男性要容易；还有就是，要拥有柔韧性非常好的身体与锐利的眼神。鸢桑是学心理学的，这就为他捕捉高尾君的动作创造了条件——只要高尾君一开始有哪怕一点小改变，鸢桑就能够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从而捕捉缝隙。”

简而言之，就是做出假动作，使对手偏向一方来防备自己，而在此时，自己的速度够快，身体柔韧性够好，就能够在另一方逃脱。

“鸢桑在球场上真正的武器并不是他的眼睛，”黑子一直一直在看着蓝瞳鸢，蓝色的眼眸里满满地印出那个穿着自己球服的身影，“而是他因为所修习的课程而造就的眼力，心态，还有身体素质。”

“诶？身体素质是怎么来的？”丽子奇怪道。

“我没有和监督说吗？”这回是黑子惊讶了。

丽子无语：“没有，完全没有，拜托你一次性告诉我啊黑子，你这样我怎么安排战术嘛。”

“鸢桑他……”黑子犹豫了一下，“一直在修习古代舞，或者说，在修习‘女形’课程。除此之外，他还是赤司家的祭祀，舞蹈与古武术对于他来说是一门不可不学的课。”

丽子惊呆了。

丽子恍然大悟。

舞蹈演员的身体，古武术家的身体，自然不是普通高中生能够理解的特别。

不过……

“女形是？”

“一种戏剧形式的舞，”黑子道，“以后监督会明白的是什么的，也会明白鸢桑为何要留长发，不过现在还是让我们关注比赛吧。”

“呼，也对。”丽子连忙把注意力放回到比赛上，看了一会儿又皱起眉，“蓝瞳……能够留在场上多少分钟？”

蓝瞳鸢并不是一个喜欢篮球的运动员，从黑子的描述来看，他是一个舞者，也是个武者，篮球比赛对于他来说并未有多少吸引力，偏偏他又有点任性妄为，所以丽子并不打算将他长时间留在场上。

而且，如果在这个时候依赖上了蓝瞳鸢的速攻，假如有一天他不愿意上场了，那么可想而知，城凛这支队伍会被打地多么惨。

丽子清楚地明白，胜利并不能依靠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而来，只有全员共同提高，才能有不断胜利的可能，蓝瞳鸢是个异数，是个BUG，是个金手指，他不能随着队伍一起成长，便不能长久成为队伍的王牌或者中心。

“鸢桑的手腕太细，骨头太轻，不能够长时间打篮球，”黑子活动了下手上的护腕，“下一节就请让我上场吧，监督。”

“没有问题吗？”

“没问题。高尾君的话，我已经有办法突破了。”

或者说……突破的方法，突破的场景，突破的结果，早已存于黑子心中了。

而现在，面对高尾的盯防，黑子所要做的，不过是重来一次而已。

“请再等等……绿间君。”

闭上眼睛，脑海里是那个在出国前终于突破了傲娇界限，拥抱着自己，说着再见的十八岁青年，黑子在脑海里轻轻地想。

“马上……就赢给你看。”

“再一次的。”

※

“比赛结束！秀德VS城凛，由城凛高校获得胜利！”

等黑子听到裁判这一声结束时，皮肤早已被汗水蒸地通红。他抬起头看着绿间，那个一向严肃的人正用震惊的神色面对自己，仿佛还未从刚才球被自己一手拍走的事实中脱离出来。

到底是惊讶于自己被黑子在最后一秒断了球，还是惊讶于自己的心思能被黑子预料到，连绿间自己都不知道。

“……做到了。”黑子一边喘着气，一边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和绿间说着。

“……什么？”绿间下意识反问了一句，看着黑子的表情难以言喻，“什么做到了？”

“诚凛赢了……我赢给绿间君你看了。”

他紧紧盯着绿间，嘴角扬起一抹笑，水蓝的眼睛闪闪发亮。

“……”

绿间看了他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出来。

“所以我才搞不懂你……黑子。”

说完，他再也没有回头，拿上了自己的队服直直地往会场外走。

黑子愣在了那里，蓝瞳走上前来瞥了一眼，前者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

“什么态度啊那家伙！！！”火神不满地抱怨，擦了擦汗。

“不……绿间君就是那样的人啊。”黑子的声音比之前低了些，“我也……和绿间君注定合不来呢。”

蓝瞳鸢毫无声息地走到他背后，将他往会场出口一推，推的黑子一回头，两眼茫然。

“去吧哲酱。”蓝瞳鸢轻声道，“追上去。”

“鸢桑……”

“追上去，哲酱。”蓝瞳鸢坚定地道，“他不会拒绝你的靠近————虽然说合不来，但是他从未真的推开过你。”

黑子听见这句话，刚开始一愣，随后便慢慢睁大了眼，转身就往外跑。

“慢点，慢点，你现在没多少体力啊黑子！”丽子在他身后大喊道。

“哲酱！”蓝瞳鸢捞起自己包里两个瓶子扔了过去。

黑子一抬手就接住了瓶子，定神一看————

还是蜂蜜柚子茶，只不过现在静静躺在他手里的是两瓶，其中一瓶上还系了个狸猫烧挂坠。

两瓶茶都是暖暖的，似乎可以给人莫大的勇气。黑子把它们都握在手心里，一边往外跑，一边给自己心里打着气。

重生是人生可遇不可求的奇迹。

因此，这第二次的人生，他也想要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

——————就从这一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