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诚还在说着些什么,孟楚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凭着本能,跌跌撞撞般的往湖边奔去。
此时湖边已然围聚了不少人,有剧组的人,自然也有不相干的路人。
孟楚于人群外围止住了脚步,午后炙热的烈阳给人带来了莫名的眩晕,她透过人群的缝隙,隐约窥见了地上躺着的一女子,足上穿的,正是她梦里所看见的,那双无比清晰的鞋。
她这般失控,只因……她早前便已见过这双鞋了。
一小场务手里拿着的,该是余梦上戏时所穿,因着先前染上了脏污送去清洗,今日才得以取了回来。
这便是她临去前,为何定要叮嘱小茉时刻跟随在余梦身旁的缘故。
她不该大意的。
她原想着,只要余梦主动躲避,不去接近这片湖,便能将此番意外杜绝。这种时候,最该时刻陪在余梦身旁的,本就该是她,可她……却离开了。
一时间,满腔的悔恨与懊恼充斥着孟楚,似要将她撕碎。
她一点一点拨开人群,在看清地上那女子的面容之时,终是像被抽干了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躬身蹲地,手捂双目,再也忍不住失声哽咽起来。
不是余梦。
她只是很庆幸……不是余梦。
而后待缓过劲儿来,孟楚猛地站起身,用袖子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她要去找她的阿余了。
旁的不知情的路人,瞧着她这般模样,一会儿哭一会笑的,原先看她哭成那样,还以为地上不省人事的那人是她的谁,这会儿脸上却又挂着笑,急匆匆地跑走。
心中不免觉着这人定是失心疯了,纷纷退让开来,不敢靠近。
孟楚跑开一段,远远便看见,她方才进来的公园入口,余梦一瘸一拐的身影,由小茉搀扶着,步步接近,她连忙又疾跑两步迎了上去。
她视线向下紧盯着余梦不对劲的腿脚,什么也顾不得了,作势便要蹲下身去查看:“你腿怎么了?”
余梦急忙阻止孟楚的动作,她从方才便瞧见孟楚通红的双眸,似是哭过,却也不知为何,口气未免着急:“怎么了,发生何事了?我方才听说有人落水了,你……”
话还未说完,便始料未及被孟楚抱了个满怀,力度紧得似要将她融进身体里。
孟楚感受着怀里温热的身体,想起刚才那一幕,仿若失而复得般庆幸,半张脸埋在她的发丝里,嘴里不自知地喃喃道:“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余梦抬手轻抚着她的背脊,试图为她驱散这无处不在的不安感:“没事了,我不是好好在这儿吗,没事了……”她大概能猜出,孟楚为何会这般了。
在孟楚抱上余梦那一刻,搀扶着余梦的小茉便默默地松开了手,识趣地退到了不远不近的一旁。
她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颇有些目瞪口呆。
怪不得,剧组里的人起哄打趣她家梦姐与那劳什子卢先生天生一对时,她会如此的别扭不适。
原来孟小姐与梦姐竟是那种关系吗?
小茉不禁有些唾弃自己的迟钝,她早该发现的。她跟了余梦好些年,就从未见过余梦会对谁人这般亲密无间,百般纵容的。
小小震惊过后,小茉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她虽不太能理解,却也不是什么冥顽不灵的“老古董”,更不用说,她其实是见过这种现象的。
上学期间,这种现象她在女校时见到的尤为多,大家都称之为“闹朋友”,实则便是同性之爱恋罢。
那头,孟楚略显着急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你腿到底怎么了,怎么伤的?”
自小茉放开了搀扶的手后,余梦如今都是靠着攀在孟楚身上那点力量来支撑着自己的平衡。
“没什么,就不小心崴了下,你别担心。”
她没敢告诉孟楚,是因着方才有场摔楼梯的戏码,由于工作人员的保护措施出现了纰漏,她才因此受的伤。所幸,也只是崴了脚而已。
孟楚如何能不担心,她不顾阻拦单膝跪地,执意让余梦坐于她另一边未跪的腿上,好方便自己查看余梦脚上的伤。
余梦拗不过孟楚,半推半阻地坐下了。
只见她的右足脚踝上已是红肿一片,竟是连鞋子也不能完全契合地套上了。
孟楚忍着指尖上的颤抖,小心翼翼的往那伤处触碰,以确定有无伤到骨头。
“是不是很疼?”连着语气都不自觉放柔了不少。
她只轻轻一按,余梦便疼得眼角都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却仍是紧咬牙关不吭一声。
余梦终是脸皮薄的,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以这般亲密姿态坐于孟楚大腿上,已是难为情得很了,如若再让她在公共场合叫喊出声,她属实是做不到。
一旁的小茉看着两人的背影,却莫名生出了些欣慰之感来。
她想着,或许她能接受得如此之快,只因这些时日以来,她看得很清楚,但凡有孟楚在的地方,她总能将余梦照顾得很好。
比起卢先生那追求人时的花架子,孟小姐的这种细水长流的陪伴与照料,更能深入人心。
“咱们上医院吧。”
孟楚一手扶在余梦的后腰处,一手从她膝下穿过,稳稳将她抱起,直往公园大门外走去。
一番打听,得知市中心的医院距此地还有较远的路程,孟楚毅然让司机驱车驾驶去往附近一诊所处。
“所幸没有伤到骨头,回去后,可使冰适当冷敷下,好得会更快些……”
给余梦诊治的是诊所里的一位女医师,她往余梦的脚踝处上了药,现下一面给她缠上绷带护踝,一面对一旁的孟楚叮嘱着某些事宜。
从孟楚抱着余梦进门,到此刻寸步不离的站在余梦身侧,手还以一种保护姿态护在她身后,女医师将这每一帧每一幕,都一丝不差地看进了眼里。
不过她却以此误会了,她说与孟楚的叮嘱话语,实是以为孟楚是余梦的亲属罢了。
而孟楚,更是很自觉地把自己代入了家属地位。
她全神贯注地听着医师讲的一字一句,生怕错漏了一点。
“好好,我一定会多加注意的。”
更有甚,孟楚直接要来了纸笔,想要把注意事项记下。
好在,在余梦的阻拦及眼神威慑下,她终是歇了这份心思,安分下来。
“让您见笑了,她这人就这样,总爱小题大做。”余梦似是不太好意思地笑着朝医师解释着,手下意识地找寻着侧后方的孟楚,可以她如今这坐着的高度,手却只堪堪够到了孟楚的腹部。
医师亦慈眉善目地回笑答道:“害,这有什么好笑的,我瞧着,你们姐妹的感情倒是好得让人羡慕了,这有心的,总比那些个不作为的好多了。有些个大着肚子的妇人到我这儿,也没见得有几人的丈夫能陪着来的……”
两人闻言,同时愣在了原地,视线相碰之时,孟楚缓缓开口:“我们不是姐妹。”
“不是姐妹,那是朋友?”
“也不是朋友,我姑且可算作是……她的家属?”却是望着余梦,眉心微微动了动。
家属?和姐妹有何区别。
医师满心不解,却识趣地止住了话头,不再追问下去,只当这是时下年青人的某些新话术罢了。
待一切处理妥当,送走了两人之后,医师重返诊疗桌,无意间瞄到了桌上摆着的月份牌年画,方才惊觉,画中人物赫然便是自己刚才诊治的那位姑娘。
如同来时一般,余梦又是由孟楚一路抱着回了酒店。
因着她腿脚不便,孟楚提议让小茉去买把轮椅以供她日常行动。
余梦却觉得这般太过于张扬,说什么也不肯。
“不过就一周而已,用不着轮椅,再说了,我这不有你嘛,你来做我的拐杖,可好?”
只这一句话,便彻底说服了孟楚。
……
很快,消息便传开了。
那日余梦半道就被孟楚抱了走,她那时的心全然都系在了孟楚身上。此时消息传出,她方才得知,那湖中溺亡的人,是赵云珠。
这忽然出现了命案,不仅当地的巡捕介入进来,剧组自然也是要停工接受调查的。
片场以及酒店楼下被报社记者挤得水泄不通,他们皆收到了风声,争先来抢夺第一手资料。
谁也不知道,作为当红女演员的赵云珠,为何会出现在午时不开放的公园里,又为何会溺亡在其中。
不过,这些事对于孟楚和余梦来说,倒无多大影响。
她们二人关上门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照样窝在房里过自己的小日子。
且余梦伤了脚,这些时日也正好借此机会歇息歇息。
那日孟楚其实看见溺亡的人是赵云珠了,只是彼时她还沉浸在对于余梦的失而复得中,再也无暇顾及他人。
往深了说,赵云珠实则与她并无关系,她的同情心还未泛滥到这种地步。
“孟楚!”
“哎,来了。”
正在厨间洗着水果的孟楚,听到余梦的呼唤声,迅速将果子沥干水,装盘端出。
此时的余梦,正倚靠着放置在房中的一把贵妃椅中,一旁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戏曲,手里捧着时下流行的小说话本子。
这几日因着她的腿脚不便,过的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真真是悠哉悠哉……
孟楚方才将果盘放下,外间“笃笃”的敲门声便忽的响起。
几日来的清静日子,第一次出现了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