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一天,杭璇接到了郑一晨的电话轰炸。
“杭璇你怎么回事?不是说不想去香港的吗?怎么背着我们偷偷报名了?”对方十分激动,应是一知道就马上给自己打过来了,但是她怎么知道的?自己本想下学期开学再和她说的。
“你怎么知道?”
“辅导员说的,她说你去香港交换一年,明年班里的统计什么的可以把你忽略。”
郑一晨是班长,她差点把这一点忘了。
“哎呀重点不是我怎么知道的,重点是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早知道我也报名了,就不该听乔一暮的……”
“姐,别把锅都推给我……”
隐隐地,听筒里传来乔一暮的回应,她们姐妹关系真好,杭璇紧绷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就是和家里商量了一下,觉得机会难得,而且我外公他们想我了,去香港能住在他们家里,就报名了。”杭璇避重就轻。
“行吧行吧,”郑一晨语气中仍透着不乐意,“不过你这一去,可得晚一年毕业了,本来还想毕业的时候和你竞争一个优秀毕业论文呢,这倒好,没劲。”
杭璇弯了眉眼:“那你争取博士延毕一年,这样我们就又能同一届了。”
“呸呸呸,杭璇你咒我呢!”
手机内外回荡着三个女孩的笑声。
“对了,杭璇,你还记得那天我们三个在我学校附近商场里碰见的那个女生吗?”是乔一暮凑到了手机边,“前段时间我老是看见她来律所找林律师,还从没见过来得这么勤快的委托人呢。”
“乔一暮!”郑一晨喊道,“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怎么了?就不能让我说几句啊?”
乔一暮继续说道:“不过感觉林律师最近心情不好,本来我都敢和他主动打招呼了,放假前那会看着他又怂了。”
“也许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案子吧。”杭璇在飘窗边坐下,手指攥着灯芯绒裙摆,声音却没有任何波澜。
“也许吧,”乔一暮顿了顿,声音再度上扬,“杭璇,你在香港,是不是可以帮我们代购一些东西了?如果方便的话嘻嘻。”
“当然,我会给你们寄礼物的。”杭璇松开手指,望向窗外,窗外是无尽的天空,无尽的远方。
*
年后的一天,林煦坐在咖啡厅里,望着窗外走过的各色行人。
不一会儿,他等的人来了。
“不好意思啊林律师,刚刚有学生问我题目,耽搁了一会。”王如茜笑着走近,取下背包在林煦对面坐下,“是开庭的事吗?”
林煦没有说话,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大摞文件放到桌面,移向对面。
“林律师,你这是?”
“不好意思,这确实不应该是一位负责的律师应该做的事,但我不会作为你的律师出庭了,这是目前你的所有材料,请你收好,交给为你辩护的律师,电子材料我的助理之后也会打包好发给你邮箱,它们会派上用场的。”
王如茜一惊,维持着慌乱的笑容:“林律师你在开玩笑吧?我的事情不是你一直在负责吗?”
“我已经把你的案子介绍给了一位在这方面更有经验的律师,他这两天会和你联系,如果你到时候觉得不合适,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位其他律师,但是我不会再负责你的案子了。”林煦的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掷地有声。
“为什么?”
“王小姐就当作我个人原因,违反了职业道德吧。”林煦将公文包重新扣好,准备起身。
“是因为杭璇吗?”
林煦动作一顿。
“果然,”王如茜扯了扯嘴角,“她和你说什么了?明明已经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还要在别人面前告状?”
林煦眉头蹙起:“她什么都没说。”
“那你怎么——”
“是我查的。”林煦打断王如茜,“难怪她见到你之后就变得不对劲,如果她早点和我说,一开始我就不会答应陈老师接下你的案子。”
“你查到什么了?你查到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是对的啊?”王如茜不甘心,试图挽留林煦,“就算当初是我举报的杭璇,难道她不该被举报吗?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对我产生偏见,作为一个律师,你更要保持公平正义。而且就算后面学院什么也没查出来,这就一定能证明她清白吗?你别忘了她出生于学阀世家,说不定是她家替她摆平的呢?她难道不应该被质疑吗?林律师,你不能这么轻易就相信她。”
“我当然相信她。”林煦起身,目光中透着悔意,“因为我也是伴随着质疑走到现在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一路上付出了多少努力。”
“那我呢!我的努力你清楚吗?”王如茜哭诉,“我花了多少努力,才离开那个地狱,但多好笑啊,我拼尽全力得到的东西甚至是别人一出生就不屑一顾的。”
“这不是你造谣中伤别人的理由,”林煦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看她,“或许你不知道,学院之后启动了造谣者的证据收集,是杭璇父亲选择不报案,保下你的,不然,你很可能连现在的工作都得不到。”
“所以呢?我还要感谢她爸的施舍吗?”
林煦没有回答,大步离去,推门而出,没有丝毫停留。
刺骨的寒风似刀般刮过面庞,林煦发觉自己竟然有些享受这种身体上的痛感。
如果他那时候答应杭璇,如果他早点去探究她的不对劲,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她给过他机会的,可他没有听懂。
林煦走出高楼洒下的阴影,步入明亮的阳光,然而,金色的光辉无法掩盖他身上的落寞。
*
时光流转,金秋十月,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香。
夕阳斜斜,花香醉人,林煦不由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借着教满文接近杭璇,那时天气好,人好,一切都很美好。杭璇会笑着走近教研室,和他打招呼,然后在他身旁坐下,翻出之前的学习笔记。一次,他发现了落在她发间的小小桂花,伸手替她捡下,她笑着接过夹在页间,戏言要做一朵迷你干花,那朵桂花现在还在那本笔记本的页间吗?
恍惚间,他差点以为不远处桂花树下的是杭璇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秦初转头,见是林煦,莞尔一笑:“你来啦。”
“嗯,”林煦恢复了神态,往四周看了看,“他人呢?”
“他在楼上处理工作,我闲着无聊,下来转转。”秦初收起拍照的手机,笑道,“桂花总是拍得没那么好看。”
“去坐坐?”秦初朝不远处的亭子努了努下巴,“之前沏好的茶不知道还热不热。”
“好。”
林煦跟着秦初进入亭子,在石桌旁坐下。
“还热,你就将就一下吧,不麻烦他们换了。”秦初将倒放的茶杯转正,倒了两杯茶。
林煦拿过其中一杯,正要喝就听见对方说道:“杭璇和我说,她刚把手上的论文写好投出去。”
林煦不语,凝视着澄澈的茶水,而后一饮而尽,茶水的苦涩停留在味蕾,一如他心中一直无法消散的郁结。
秦初端起自己的茶水,却并不喝,只是缓缓摩挲着杯沿:“她写这篇文章也就半年多一点吧,上次那篇年初才过稿,这次又写了一篇,她背后要付出多少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
林煦仍是不语,秦初也不急,转过头赏园中的秋景,小口小口抿着茶水。
“她还好吗?”
“看起来很好,她妈妈家的人都很护着她,我看是有把她长留香港的意思。”
小径上出现傅景深的身影,秦初盯着来人,转头问林煦:“你确定不再争取争取?甘心吗?”
说完,秦初放下茶杯,起身走向傅景深:“忙好了?”
“嗯,看你外套在沙发上,给你送来。”
傅景深将手上的衣服递给秦初,秦初接过穿上,俨然一对幸福夫妻。
林煦不禁想起春三月他们的婚礼,傅景深的婚讯来得突然,到今天却也半年多了。杭璇离开的这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今天叫你和阿姨姨父过来,不光是家宴,我有事要和你说。”傅景深看向林煦,而后与秦初对视一眼。
“什么事?”
“下周,博远和香港弘信有个合作要谈,我想让你作为法律顾问和市场部的人一起去香港一趟。”
“弘信?”
“没错,就是杭璇母亲家的公司。”傅景深并不掩饰自己的别有意图,“工作当然是工作,但是别的,看你。”
“去见见她吧。”秦初劝道。
“她……”
“我说林煦怎么还没到,原来是被你们夫妻俩堵在这了。”余琴从屋里出来就看到三个年轻人凑在亭子里。
“阿姨。”林煦忙喊人。
“哎,快进来吧,你爸妈说可能要晚点过来。”
三人连忙应下,缓步走出亭子,沿着石子路朝房子走去。
消息提示音响起,林煦低头看向手机屏幕,锁屏上的女孩穿着黄色射击服,端着步枪,在朝他笑,那时的她,眼中的光亮比周围的灯光还要耀眼。
她会见他吗?
*
杭璇背着包,和各色学生走出大楼,刚走下台阶,一声熟悉的口哨惹得她抬头看去。
杨嘉瀚倚在跑车旁,冲她扬了扬眉毛,而后转着车钥匙走近。
“带你去个地方。”
“嗯?”
“放心,不是乱七八糟的地方。”
“所以是哪儿?”
“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杨嘉瀚瞥了眼杭璇包上的步枪挂件,胸有成竹。
“你感兴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