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去到张隽家中,却被告知她出门游玩了,没个三五日回不来。
两人只好败兴而归,嘀嘀咕咕着走进酒楼后院,秋姨恰好从前屋出来,见到凌莘劈头盖脸骂道:“好你个捣蛋鬼,闯了祸便一走了之,留下个烂摊子还得我们替你受着,真是活生生的冤家呦。”
这没头没脑的一通骂着实让凌莘摸不着头脑,他茫然又不服气地道:“我闯什么祸了?秋姨你说清楚点。”
秋姨双手叉着腰,振振有词,“不怪你怪谁?你招惹是非害我们受累,自己倒好,去享福了吃香喝辣的,我们平白无故得挨人一顿报复。”
凌莘还要反驳,秋姨胖乎乎的手指点着他的脑袋道:“你还敢瞪我,还敢瞪我,你说,那伙人是不是你招惹回来的,自己干活不收尾,等着我们给你收吗!”
一道亮光自他的脑海中闪过,凌莘猜测道:“是上次张隽那事?”
秋姨气呼呼道:“除了这事你还招惹过什么人?”
果然,那个猥琐男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凌莘不满抱怨,“分明是江云和先动手,你怎么净骂我不批他?”
秋姨理直气壮道:“他一个小孩儿懂什么,还不是你教坏他。”
江云和闻言,满脸无辜状。
凌莘斜他一眼,道:“好啦好啦,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
他拽起尚在装傻的江云和走出门,半道回头,冲秋姨道:“秋姨,我们这是为民除害,不叫惹祸。”
秋姨声音洪亮如钟,“我管你叫什么,不解决妥当你别给我回来!”
两人灰溜溜出了门。
一路打听着来到那日闹事的流氓家门口,敲门半天,屋内无人应声。
凌莘与江云和使眼色,江云和点头。
两人齐刷刷后退一步,抬起一只脚,“砰!”的声响,一脚踹开紧锁的门。
木门只剩半扇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江云和率先进门。
凌莘嫌弃地又踹一脚木门,木门“啪”的一下,砸在江云和头上,随即倒在地上,激起一阵灰尘飞扬。
江云和捂着脑袋回头,“你干什么!”
凌莘毫无歉意道:“不小心的。”他低下头,走进低矮的门,打量起四周,这间屋子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家徒四壁。
屋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只有地上的垃圾与几块貌似是衣服的破布透露出些许生活气息。
两人站在屋中大眼瞪小眼。
等了好一会儿。
凌莘肚子咕噜咕噜叫唤起来,他摸摸肚子,道:“我饿了,你去买点吃的过来。”
江云和埋怨道:“你怎么这样多事,比张隽还麻烦。”
凌莘一巴掌拍他背上,“叫你去你就去,那么多废话,小心我使出独门绝招对付你。”
江云和走出门,随口问道:“你的独门绝招又是什么?”
凌莘道:“飞毛腿。”
江云和道:“切。”
半晌,江云和带着两个饼回来,一人一个,蹲在门口,啃得津津有味。
凌莘道:“你干嘛不带点水回来?噎死我了。”
江云和横眉倒竖,“你不如喝我的血。”
凌莘撇撇嘴,“不稀罕。”
江云和道:“那你别说话。”
凌莘道:“测试你听不听得懂人话。”
江云和气绝,“你又偷偷骂我是狗。”
凌莘得意洋洋,“总算听出来一次了。”
两人有来有往地吵了数十个来回,不远处走来一伙流里流气的人,约莫有四五个,周身散发着“我是地痞”的气息。
凌莘和江云和对视,都看清对方眼中之意,双双把饼子往嘴里一塞,飞快嚼咽,一抹嘴,站了起来。
对面那一伙人疑惑地看过来,隐约听得他们问道:“李大虫,为何你家中有两个人?”
地痞人群中有一人甚是眼熟,正是上回摸了张隽的罪魁祸首。
只见他飞速走过来,喝道:“喂!你们两个家伙——”
走近了,声音戛然而止。
他黑下脸阴恻恻道:“好啊,又是你们俩,送上门来找打。”
一人问道:“李大虫,他们就是你提到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另外一人也颇为面熟,凌莘细一思索,此人似乎在上次打群架也出现过,哦豁,这下齐了。
江云和摆出架势,一副随时动手的姿态。
凌莘先拦住他,问李大虫,“昨天是不是你们去酒楼闹事?”
地痞们张狂笑起来,“是又如何。”
“我还道他们过来做什么,原来是来求绕来了。”
“怕了吧。”
江云和哼道:“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谁怕你们,你们放马过来!”
李大虫笑声顿止,目光阴沉,黏腻如蛇,“今儿个,我要你们两个小子尝尝老子拳头的厉害!”
语毕,一伙人冲了上来。
凌莘慌忙道:“喂,等等,我还没准备好!别过来!”
“哎呀我日!”
“你打错人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时间,场面混乱得令人难以想象。
行人们纷纷避开这处,离得远远。
不多时,江云和落了下风,拳头如雨点落在江云和身上,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再一看对面的凌莘,鼻青脸肿,行动缓慢,便知这场混战久拖不得,必须速战速决。
江云和发了狠,咬牙冲出重围,来到凌莘身边,问道:“还能撑多久?”
凌莘眼神坚毅如铁,吐掉口中咸腥的血丝,“打倒他们为止。”
“好!”
江云和再度举起拳头,却没看到身后一柄小刀寒光闪闪,斜刺向他的腰间。
凌莘目眦欲裂,疲软的四肢不知哪来的力气,飞起身,一脚横踹过去,正中下身。
刀子“哐啷”坠地。
此人捂住下身痛苦地跪在地上。
又有人尝试拾起小刀。
凌莘再度一脚,又一个。
接连两人中招,跪地哀嚎,其他三人不禁满脸警惕,盯着这个看上去十分斯文秀气的青年,尽管手中握拳,却仍是退后数步。
凌莘扶起江云和,扬眉,“怎么样,我的飞毛腿好用吧?”
江云和脸上伤得说不出话,只得模仿日常凌莘的手势,竖起大拇指,以示赞扬。
接下来,江云和目睹了一场凌莘的飞毛腿秀,只见凌莘如有神助,飞奔过去,以横扫千军的架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腿一踢——
五人跪地嚎叫的画面甚是壮观。
凌莘揪起李大虫的耳朵,阴森森道:“下次再让我发现你来捣乱,我就阉了你。听到没有?”
李大虫忙不迭点头,眼泪哗啦啦直掉,喉咙挤不出一个音节。
委实是痛啊!
凌莘与江云和互相搀扶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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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江家酒肆门口,凌莘顶着一张青肿的脸伸进去,左看右看,没人,回身招呼江云和,“快进来。”
两人鬼鬼祟祟走到后院江云和的房中,反手锁门,这才放下心来,翻箱倒柜找出膏药。
江云和利索脱掉衣服,盘腿坐床上,扔膏药给凌莘,“快替我抹上,若是我娘看见就完蛋了。”
凌莘坐在他对面,打开盖子,指尖挖了一大块透明的膏体,仔仔细细朝他脸上涂。
江云和闻到空气中除了淡淡的药味,还有一股浅浅的略微熟悉的香气,好闻得紧,身心皆舒畅。
他纳闷地低眼瞅了瞅药膏,以往也没发现这药膏那么好闻啊,真是怪事。
凌莘凑近了他。
他警觉地后仰脖子,“男人大丈夫,凑那么近做什么?”
凌莘摁一下他的脸,江云和吸一口冷气,瞬间老实了。
“除了上药还能做什么?”凌莘反问。
江云和不说话了,乖乖任由凌莘靠得极近,眼角一凉,他斜眼,凌莘按住他的脸,道:“别动。”
他便直视凌莘的脸,一动不动。
此时他才发现那香气来自凌莘身上,距离近了变得更明显。
他悄悄深吸几口,心中泛起嘀咕,他身上怎么会有这样好闻的气味,也不见他腰挂香囊。
凌莘黑亮的瞳孔近在咫尺,里面有他的影子,那样的小而清晰。
江云和专注地盯着这双眼,好半会,他骤然反应过来,凌莘早已停止手上动作,正与他对视。
鬼使神差的,他的声音压低了,放轻了,“做什么?”
凌莘道:“你的肚子上也有伤……”
江云和急忙捂住小腹,赧然道:“我自己上。”
“转过去。”凌莘道。
江云和转过身,少年人单薄的背上有数道红肿痕印,都是方才打架留下来的。
冰冷的粘稠的药膏沾到伤处,少年打了个寒颤,“痛。”
一股凉气拂到背上,凌莘问:“还痛不痛?”
少年人顿时恍惚,他似乎从这个向来古灵精怪咋咋唬唬的玩伴声音里听出几分罕见的温柔。
凉意舒缓了发热发肿的疼痛,少年人僵硬的背松弛下来。
“一会儿我帮你涂。”
“好了。”
凌莘将药膏塞进江云和手里,坐到他面前,昂着脸,闭上眼。
江云和细致地涂抹着。
涂完脸,他问道:“身上可有伤?”
凌莘三两下脱去衣袍,背着江云和,他的背上一片白皙,无伤无痕。
江云和耳根微红:“……你感觉有伤?”
凌莘一本正经道:“我觉得我浑身都痛。”
江云和:“……没有外伤。”
“哦,”凌莘穿好衣袍,“我走了,你好好养伤。”
床上裸着上身的江云和,“嗯。”
弯月藏入云层,皎洁的光芒穿透云朵落在人间。
这一夜,江云和久违地梦到凌莘。
那时的凌莘初来赵地,瘦削如猴,黑不溜秋,天天呲着一排白牙乐不可支。
明亮的眼眸看不出任何饱经风霜的痕迹,身上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坚韧。
他爱揪着他和张隽讲述他一路上遇到的奇闻逸事,总是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词语。他自诩见多识广,对他的故事不屑一顾,只有张隽这个小傻子会乐呵呵听得入神,常被他忽悠得团团转。
随时日过去,凌莘的黑褪成了黄,再慢慢成了白。
某一日阳光下,他惊诧地发现,这个最初其貌不扬的青年,竟生得如此之俊俏。世人无不好颜色,偷看他的人日渐多起来。
他是十分不服气的,自幼左邻右舍赞美得最多的,便是他的容貌,突然冒出一个人抢他的风头,他如何心甘?
他跑去找他,说:“我们比试一下。”
青年低头看他,“比试什么?”
“吃辣。”小少年严肃道。
“为什么?”青年皱起眉,“我吃不了。”
小少年心中乐开花,他当然知道他吃不了辣,他是故意要他必输。
“谁输了便承认不如对方好看。”小少年道。
原来如此。
青年弯起眼睛,拍拍他的脑袋,语调温柔如水,“你最好看。”
背光的青年周身披了一层光晕,仿若仙人下凡。
他心头瞬时悸动。
少年一瞬的情窦初开,便是一生的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