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他人害羞者终被人笑害羞。一声云淡风轻的老公,直接让盛佘花里胡哨的嘴巴彻底噤声,没有任何退热渠道能够让他发红滚烫的脸降下一丝热度。
姜舒是真的觉得这个称呼肉麻,喊着这声不过是因为刚才巴掌太伤人心,如果真的要他和盛佘每日以老公老婆相称,怕不是没等寿终正寝便被肉麻的一命呜呼。
见盛佘眼中浪潮汹涌,姜舒担心两人好不容易拉开的文明距离再次如胶似漆,急忙将话题重新引回正道:“你担心什么,就算我跟他说了我们的关系,就算他发到网上,对我也没什么实质性损害吧?”
此话一出,眼神本来已经趋向不文明不正经的人霎时恢复清明,对他的过分平静报以不解的困惑之情。
姜舒垂下眼睛,若有所思地转了半圈,迎上他隐隐透露着担忧的神情:“之前你不是经常劝我不要拍戏,怎么现在又开始担心我实话实说了?”
“你喜欢这份工作啊,我之前没眼色老是气你……”
盛佘回答的很真诚:“他如果又发到网上,你看到了得多难受。”
他回答的认真,倒是让把真心话当做玩笑开的姜舒心生愧意,想起之前与他因为此事叫板的种种,有气无力地叹出一口气:“其实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东西了。也不会因为这些身外之物难受了。我感觉我现在情绪特别的无波无澜,最近一次上头还是因为我妈生病和我妈醒来说的那些话。”
用扁平语调叙事的人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自嘲道:“你是对的,我回不去那个夏天,并且很有可能连原来的心态都找不回来了。我今天过得开心就想明天再活一天吧。不想活的时候想一想你和我妈,又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姜舒停了一下呼吸,把酸到喉腔的眼泪努力压制,可惜这样一憋,脸上的笑意就更加苦相了。
“你想说什么?”
察觉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一直认真倾听的盛佘焦急地用眼神追寻中断的答案。
由此姜舒更加心生负担,对自我的厌恶加倍生长,他不愿做「祥林嫂」,并非不能共情这位苦命的人物,而是他时常于高空凝视自己的所思所想,嘲笑自己的何至于此。
他的不幸遭遇好像根本配不上这样悲伤的情绪。他的小题大做未免过于夸张可笑。
“我把你当作活下去的动力之一,对你何尝不是一种压力,我道德绑架你就算想离开也要为了我的这条命继续站在这里……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定会比现在轻松许多吧。”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愿意陪在一个随时想要寻死觅活的病人身边,情绪高涨时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妥,可是到了夜晚,到了独自一人的孤独地带,他又觉得自己对于任何人都是一种拖累。
吃药、看医生,去把心中的纠结矛盾全部发泄也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脱。难受的时候他全身都在发痛,他甚至没有办法拿起手机去回复盛佘担忧的问候。
这份疼痛扎根血脉,滋生出无限的负面情绪,使他不能排解,无法自拔。
哪怕是如今他已经与盛佘牵手做伴,心中关于之后情浓情淡的烦恼仍然萦绕其中。此时的他们虽然坐在一起,但是他却已经没有了能够长相厮守的自信了。
盛佘对于他的感情,会不会和他以前一样,把对于角色的喜爱投注在与角色拥有者一模一样外貌的普通人身上。盛佘喜欢的姜舒,有没有可能只是去年夏至之前的姜舒?
他虽然还和姜舒拥有着同一张面貌同一个名字,可是他的未来已经不能再与原来的姜舒同日而语了。
如果盛佘只是因为顾念旧情,而对如今的他抱有过往滤镜,时间久了,他的缺点必定暴露无遗。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已经不再带有疑问句的标点符号,更多的,像是一种判断必将如此的自知之明。面对面沉默的盛佘眉宇间凝结着可视化的痛苦,更令叙述者产生一缕缕不安退缩的心绪。
“我出去一下。”
然而沉默终有尽时,愁眉不展的男人突然挑起两道眉毛,将这份低沉的情绪驱赶出境。
姜舒放任他与自己分离手指,呆呆愣愣地低头凝视还保留着十指交握姿势的左手,若有所思。
合门而去的声音不够响亮,渗漏不出一丝一毫不悦的风声。姜舒动了一下食指,像是小说里植物人苏醒之后的惯例描写。没有意义,却能够证明他存在于此时此刻。
雨是突然下起来的,趴在玻璃上的斑驳纹路,把窗外的一切都模糊扭曲了。
闻声转头的姜舒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潦草笑容,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失落心情找到了一个证据充分的好理由。
笑完之后他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出门的盛佘,雨势突然,无论去了哪里,都免不了一顿大雨浇头。
这样想着,姜舒还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不知道盛佘的出去一下是去了哪里,但是干坐在这里是绝对没有办法为盛佘遮一滴雨的。
玄关的雨伞架上挂着两把伞,现在距离盛佘出去不到五分钟,追出去说不定就能看到冒雨前行的落汤鸡。
姜舒快步走到玄关,还没有来得及换上鞋,身旁的门就像是有感应一般的被人打开了。
“天气预报还真准。”
归来的十分迅速及时的盛佘被这场虽有预告却实在让人措手不及的大雨淋得狼狈。打开门发现姜舒正站在眼前。惊讶之余不免好奇一无所知的他要如何寻找自己的踪迹。
“反正你不可能开车回家。”
姜舒让出路把他迎进来,去浴室取来干净毛巾给他擦头发。沾雨之后明显深了一度的衣料颜色看起来就不舒服,好在衣柜里有他之前留下的衬衣,替换一下还是挺方便的。
“没事儿,我把外套一脱就行,不用换。”盛佘低头享受他的细心服务,手上不停地把湿外套脱掉搭到一边的椅背上。
姜舒左右看了看他的肩膀,确实没有发现淋湿的痕迹,也就随他的便了。
头发擦完,两人又回到了无话可说的尴尬局面,想起刚刚的突然离去,姜舒没话找话地开起玩笑:“你去哪儿了,这么快,抽支烟都来不及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折了毛巾就近丢去浴室的衣篓,转身发现盛佘还在原处罚站,不敢确定他的心情到底如何。
“我说戒烟就戒烟,怎么可能违约。”
好在盛佘的语气并无异样,听到他的打趣脸色也没有任何的不妥,只是立正的站姿实在太过标准规范,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那你做什么去了?在雨中肆意的奔跑,寻找你逝去的青春?”姜舒意兴阑珊地继续耍嘴皮子,被一场雨跳过的话题始终是他无法挣脱的心结,反而令他更想钻牛角尖了。
盛佘还是坚持罚站的笔直状态,神情紧张地回道:“去拿了一个东西。”
说来也奇怪,直到他说了这句话,姜舒这才发现他手里好像一直攥着一个什么东西的样子。
“你从哪儿变出来的?”
姜舒向他靠近,紧紧盯着那只握紧的拳头,努力回忆开门时的场景,怎么也不像手里有东西的样子。
“刚去车里拿的。”盛佘收拢五指,力气大到指骨连接处显出青白的颜色,有几分羞赧地说道:“做了那么久的功课。没想到最后是在这里完成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在姜舒尝试理解的迷惘表情中,缓缓下跪:“小舒,娶我吧。”
这种紧要关头,他还记挂着姜舒的婆母之分,一脸正经地说出与右膝盖的初衷完全相悖的求嫁神句。
被他捏住左手无名指的人先是震惊,而后才恢复迟钝的听觉,不由自主地因为这句左右矛盾的告白单纯一笑,笑完又发觉这句话的初衷为何,转而变得更加不知所措:“你说什么呢?”
他下意识想要抽出因为这句告白而没出息颤抖的手,却又因为心底贪念这份不离不弃的爱意而挣扎纠结。
这句「你说什么呢」,没有疑惑没有指责,震惊之后是脑海中一片的茫然空白,简单的眼泪已经无法囊括他此刻丰富杂乱的心情。
“阿姨同意我们在一起的那天我就去买戒指了,回到这里你不怎么出门,我也没办法带你去各种求婚圣地,一直想着再等等,等你状态好点儿了,愿意跟我一起四处逛逛的时候再安排这些流程。但是、但是我发现如果我再不说,你就要把我丢下跑了。”
盛佘同样舍不得松开他的手指,寸着劲儿用空闲的左手和曲起的膝盖硬是把戒指盒给打开了。
是一枚非常标准的钻戒,再也没有别的借口能够去模糊它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其实这里也很好啊,现在想一想,这里是你的家,我们一起在这张餐桌上吃过数不清的晚饭。当然,这是一种修辞手法,我知道桌子换过好几张了。”盛佘紧张的越说越跑偏,自己都不好意思的笑了,“你在这里长大,出门上学,离开这个家,最后又回到这里,很荣幸,我一直能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你之前说我们是七世怨侣,就算是孽缘也要跟我续,不管怎么样,我当真了,我跟定你了。不止这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要你还在,我都要找你再续前缘。”
“你不要想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才喜欢你,你只需要记得,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爱你。”
一字之差,天壤地别。盛佘纠正的认真,其中的情意也容不得半点瑕疵。
“我上学那会儿上课睡觉,文化课学得一塌糊涂,看着沈瑾琳、赵鸿蒙两个人的好成绩我从来没有羡慕过。但是现在、从我们在一起之后,我就老是后悔你说我怎么语文课的时候睡的那么香呢?不然学两句情诗,多看几本爱情小说,也不至于嘴笨到让你一直担惊受怕。”
话说到此处,多次的停顿已经有含泪的痕迹,盛佘竭力掩饰,他要坚强,要勇气,他要让落在拇指上的那滴眼泪相信这份至死不渝的爱有多么的坚不可摧。
“小舒,我喜欢你这么多年,我跟着你一路走来,你没有变,你还是你。是善良让你选择了痛苦,我只会懊恼为什么我不能替你承受,我没有那么善良,一样的情况说不定我就顺着所谓的规矩走下去了。”
“是吗。”
流泪流到麻木的人双眼含泪地与他对视,要从他的眼睛里读出每个汉字的详细释义似的。饱满的情感好似扒开噩梦皮囊的锋利小刀,第一次让人有了一点点光的幻觉。
不久之前的盛佘也说过他善良,这个词很奇怪,似乎总是与命苦捆绑在一起作为墓碑前的惋惜。不免令他想起老一辈关于属相的迷信言论。
属羊的命苦,而他的名姓又偏偏再添一只羊羔。是命吧,既然命运无法改变,他只能这样劝说着自己。
本来就是不是能承受打击难成大事的命格,会一蹶不振会一败涂地也是正常。
没办法,他只能用这样没有丝毫科学依据的「老人言」麻痹自己不甘不满,却无法克服的懦弱畏缩。
“我没有错吗?”
他按着左手上盛佘那只已经僵硬成型的手面,慢慢地蹲下蜷作一团。
地上的人有没有点头回应他无暇顾及,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还能否跟随自己的意志去掌控思想的自由。
“小舒?”
肩头贴上一只手,力道轻缓,像是十分担心把他从这场美梦中惊醒。
由此,姜舒重新意识到自己所在何处,虽然只是短短几十秒的停顿,却鬼使神差的让他感觉到时间的漫长。
他昏昏沉沉地抬起笨重的头颅,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回的两只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膝。
“你怎么也哭了。”
这两道眼泪使姜舒回想起很多往事,伸手想为男人擦眼泪的时候发现无名指上已经戴上了戒指。
“……”
眼泪的主人没有继续动作,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嘴巴开开合合,说的什么姜舒一点也没听进去。
“你竟然怀疑我不爱你。”
不知道为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句特别不合时宜的话来。
可能是因为想起了属相的问题,所以那段在车内逗趣的对话也就被记忆翻腾着推上岸。再之后,不就是他突发奇想的问盛佘爱不爱自己。
姜舒迷迷糊糊想着。
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看过走马灯一样的人生旅途,一时之间真的是有些紊乱了。
“小蛇……”
现在的他很少去用这个带着一点孩子气的称谓去称呼眼前的男人。他总觉得可以无所顾忌去喊出这个名字的姜舒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