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不对称,合作经济?”靳一笛拧起眉头,隐约觉得这个题目似曾相识。
“怎么突然想出这么个题目?”他回忆了一圈最近国内外高水平期刊发出来的文章,确定并没有相关方向的研究。
尽管不忍让竹子伤心,但在学术上抛弃立场搞溺爱无异于给对方下毒,靳一笛拿捏着语气,尽量在保证客观的同时让自己的评价不那么尖锐:
【Wind:这个题目确实具有一定的研究意义,但属于非常小众的领域,研究过程中可能会面临缺少文献支撑、缺乏数据还有投稿不容易被接受的问题。】
【Wind:虽然搞学术不应该那么功利,但有些问题你确实需要考虑到位。】
把这两条消息看了几遍,靳一笛总觉得自己像是个毫不留情浇灭科研萌新一腔热血的大反派,于是赶忙找补:
【Wind:当然,也不是不能研究,如果你有需要,我很乐意提供帮助。】
【Wind:包括但不限于学术指导、资源介绍,有要求尽管来提。】
【竹:我懂了……】
【竹:我再想想吧,谢谢你~】
回完消息,郁黎倒在床上,搂过抱枕使劲揉了一会儿,发出纠结的哼哼声。
Wind的言外之意他不是不知道,可丘定村真实状况如此,也绝对不是个例,面对这样的乱象,他做不到视若无睹。
假期之后就是组会,或许可以问问老李和师门其他人的意见。郁黎说做就做,从床上爬起来,摸出电脑搜索相关文献,试图从中得到启发。
浩如烟海的研究和陌生名词在眼前展开,郁黎仿佛回到了刚决定跨专业考研的那段时间,骤然闯入此前毫无了解的领域,每一行字都读得格外艰难。
但作为天选学术人,郁黎十分享受这样的挑战,喜欢克服难关后由内而外的巨大快/感,很快便沉浸其中,忘记时间,感到疲惫就抱着电脑换个地方,喝杯水再继续。
于是早上六点,被生物钟唤醒的靳一笛晃晃悠悠下楼,被抱着咖啡杯,双目无神,走路像游魂的郁黎撞了个结结实实。
“哎!”靳一笛捂住胸口,顺便拽了把失去平衡的人,“半夜挖地道抢银行去了?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半夜飞去丘定村报仇了。”郁黎醒了醒神,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咖啡,压下满脑子乱飞的文献,送上关心,“你睡得怎么样?没有不舒服吧?”
“还好,没那么难受。”靳一笛看了眼手机,“我爸妈已经落地了,他们说直接过来接我。”
“那他们可以吃完早餐再走,你要不要再上去睡会儿?”郁黎哈欠连天地回到沙发上,踢掉拖鞋,盘着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敲电脑。
靳一笛没接受他的建议,反而来到沙发上坐下,手肘拄着膝盖,歪头看他:“一夜没睡?”
郁黎正在整理已经读完的文献,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分不出心思说话,便点头敷衍。
下一秒,腿上的电脑被抽走,手指敲了个空。
“你干嘛?”郁黎抬手去抢,却被反应更快的靳一笛躲开。
“还想着丘定村的事呢?”靳一笛没看电脑屏幕,却把郁黎的心事摸得清清楚楚,“事情肯定要解决,但也用不着这么拼命,要整理和提交的资料那么多,不是你熬通宵就能写完的。”
“回去睡觉。”他把电脑合起来放在茶几上,用两根手指按住,斩断郁黎继续的心思,“睡眠不足是最大的学术杀手。”
郁黎没有动弹的意思,露出质疑的表情:“珍铌师姐说你经常三点睡六点起。”
“你是学术阎王?”睡眠不足杀不到你身上?”
“是的,我是天生不需要睡太多觉的学术阎王。”靳一笛朝着楼梯扬了扬下巴,完全不像是客人,“所以以后有需要熬大夜的活交给我来干,你现在立刻上去休息。”
“行行行。”郁黎拗不过,只好听从指挥,“我眯一会儿,吃早餐的时候记得叫我。”
“放心。”靳一笛嘴上答应。
从丘定村回到平市的长途奔波和整宿的论文轰炸成功对冲掉咖啡的效果,郁黎睡得格外踏实,再睁眼已是下午。
对着手机上的时间发了会儿呆,等到大脑重启成功,他飞速冲到楼下,对上正打扫卫生的王姨。
“靳一笛呢?”他左右张望。
“你说你的那位同学?已经被他爸妈领回去了。”王姨拿着抹布过来,仔细瞧了瞧郁黎,心疼地蹙起眉头,“哎哟,昨天你回来之后我都没来得及仔细瞧瞧,怎么晒黑了,还瘦了这么多?”
“小脸儿灰扑扑的,看着都没精神了,不行,我得给你炖点药膳补补。”
王姨说完便自顾自地钻进厨房,郁黎就近坐在餐厅,给靳一笛发消息讨伐:
【生气河豚:不是说早餐的时候叫我?我都没见到叔叔阿姨,这实在是太失礼了!】
【ZDK:才睡了一个多小时就把你叫醒,是不是太残忍了?】
【ZDK:这两天先好好休息,假期结束后学校见。】
【生气河豚:好吧。】
说着休息,实际上郁黎完全没闲着,为了自己的研究主题找资料列框架,返校当天拿着厚厚一沓打印纸,神采奕奕地出现在组会上。
刚结束旅程匆匆返回平市的薛珍铌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照例往群里发了靳一笛是否会迟到的竞猜投票,抬眼瞄着郁黎:“你不是去调研了?怎么比我这个出去玩的还精神?”
国庆期间论文喜提接收的刘籍变身阳光开朗大男孩,不仅主动坐在离老李最近的位置上,还手舞足蹈地接话:“学术研究是师弟的兴奋剂,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之间的大差异!”
薛珍铌翻了个白眼,怼人也不忘押韵:“想做rapper请先降低你的学历。”
郁黎被逗得笑出声,回答薛珍铌刚才的问题:“我觉得调研挺有趣的,而且收获巨大,很期待在组会上汇报出来。”
“果然你和靳一笛都是怪物,脑回路和我们不一样。”薛珍铌更痛苦哀嚎,“人为什么要开组会?组会为什么叫组会?我们能不能开组不会?”
“组不会是什么?”脸上挂着薛珍铌同款绝望的陈向晚插话,“我们一组人各自论证自己什么都不会吗?那我同意开组不会。”
“你们还是没打开思路。”靳一笛罕见地没有迟到,和李躬行一起进了会议室,自然地加入聊天,“我们直接关组会。”
“妙啊!”薛珍铌两眼放光,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博士,思维已经next level了,我们直接关组会哈哈哈,散会!”
“我看你们都是被读研耽误的相声表演艺术家。”李躬行在会议桌尽头坐下,“今年的毕业晚会替你们报个节目?”
“别别别。”薛珍铌和陈向晚齐齐摇头,异口同声,“已老实,求放过!”
好美丽的精神状态!对师门产生全新认识的郁黎喝了口水压惊。
“今天该你们请我喝奶茶了。”李躬行看了眼群里的投票结果,满意地放下手机,“来吧,开会。谁先?”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郁黎。
“那就我先吧。”郁黎淡定起身,打开自己提前准备好的PPT,说完调研过程中发生的事,成功收获同门们的目瞪口呆。
“他们竟然敢打你们?”李门第一暴脾气薛珍铌气得拍桌,“这不得告他们故意伤害?不送进去关几天都不解气!”
“淡定,淡定。”李躬行压了压手掌,“已经有专门的调查组在处理了。”
他拍拍面前的资料:“一笛这两天已经把调查材料的草稿打好了,之后再补充一下,提交上去,李福贵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草稿已经打好了?”郁黎吃惊,看向坐在老李旁边的人,“不是说好了要好好休息吗?”
怪不得这家伙今天没迟到,还和老李一起出现,原来是提前去办公室找人了!
郁黎在投影前气成河豚,靳一笛倒是淡定:“我是让你好好休息。”
“好好好,学术阎王诚不欺我。”郁黎翻了页PPT,继续汇报,“关于之前一直没定下来的研究方向,我受到调研的启发,有了初步的想法。”
看到投影屏幕上粗体加黑的题目,李躬行不置可否,反而询问自己的两位左右护法:“刘籍,一笛,你俩怎么看?”
刘籍露出纠结的表情,嘴唇反复开合,欲言又止半天,还是抬了抬手:“让师弟的学术负责人先说。”
“哼。”靳一笛保持着大佬坐姿,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在胸前,“过了气的老生常谈,没前景没含金量,不建议研究。”
直白的抨击犹如晴天霹雳,把郁黎轰得石化在原地。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个选题并不符合当前主流的学术审美,但不至于被贬得一文不值吧?
同样是劝退的话,从Wind口中说出来就好听多了!
讨厌的靳一笛!郁黎失去表情管理,呲了呲牙,凶巴巴地瞪他。
“别急。”李躬行及时开口安慰,扭头问刘籍,“你也是这样想的?”
刘籍不敢再刺激可爱的小师弟,僵着脑袋,偷偷眨眼表示赞同。
“唉。”李躬行摇头,“果然大家都是被裹挟着做研究的啊。”
“我觉得小黎的选题很有实际意义啊,非常典型的问题导向,如果能找到好的切入点,可以很好地助力乡村建设。”
作为常年和学生打成一片的老教师,李躬行深谙沟通之道,在充分的肯定之后道出现实:“但是有研究意义不代表可以作为你未来三年的研究方向,这样吧,今年的研究生课题申报不是快要开始了吗?你就用这个主题去申课题,看看能不能成功。”
“即使不成功也没关系,研究方向可以继续慢慢找,这个研究题目我也可以配合你完成。”
“谢谢老李!”郁黎的眼睛亮起来,脸颊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扑扑。
他点了下投影屏幕,继续汇报前不忘挑衅地再瞪靳一笛一眼。
“别总是打击小朋友的科研热情嘛。”李躬行替学生操碎了心,掩着嘴劝靳一笛,“你俩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别又一夜回到解放前!”
“我说的是实话,想让他少走弯路罢了。”靳一笛嘴上否定,可整个人的状态明显认真不少,认真注视着郁黎的PPT,和老李说悄悄话的同时也不忘分神去听台上人的话,“乡村,信息不对称,暂时找不出新方法的老问题,神仙难救啊。”
等等?靳一笛咽下后面的话。
郁黎的题目怎么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信息不对称……隐患与对策?
他愣了几秒,突然抓起手机,动作幅度大得把周围人吓了一跳。可靳一笛顾不得那么多,忍着阵阵眩晕,手指在屏幕上点歪了好几下,终于打开和竹子的聊天记录。
和PPT上完全相同的22个字出现在眼前,巨大的失重感席卷而来,他屏住呼吸,全身血液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