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郁黎提着咖啡,脚步虚浮地飘到办公室门口。
为了完成计划中每天阅读两篇文献的任务,他埋头奋斗到凌晨五点,起身上床时看到天边泛起的金光,恍惚间以为自己到了西天。
办公室内传来隐约的交谈声,郁黎拍拍脸颊,打起精神,屈起手指轻扣门板。
“请进!”一道明亮的女声迅速靠近,从里面拉开了门。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郁黎的手顿在半空,维持着要摸门把手的姿势,怔怔地和女生对视。没比他矮多少的女生画着全妆,身穿短上衣和辣妹裙,浑身上下都写着“自信张扬不好惹”。
惊愕的表情冲淡对方身上强大的气场,郁黎率先打破凝固的气氛,抬起手,乖巧地挥了挥。
“郁黎?师弟?”女生的表情生动起来,双眼放光,自来熟地拉他进门,对着办公室里另外一人吆喝,“刘博!别忙活了!来欢迎师弟!”
“小黎师弟!”刘籍往后挪了挪转椅,从挡板后露出脑袋,朝他挥手。
“刘师兄。”郁黎回应完,重新看向面前的女生。
女生抬起胳膊,拄着办公桌前的挡板,灿烂笑容中和掉精致五官带来的距离感:“我叫薛珍铌,珍珠的珍,金字旁的铌。比你大一届。”
“金字旁的铌?”郁黎没反应过来。
“对。”薛珍铌从手机里调出元素周期表,指着上面的元素,“看,就是这个41号元素,缩写为Nb的铌!”
NB。郁黎在心里默念。
“特别好的名字。”他由衷赞美,“珍铌师姐。”
“叫珍铌就行。”薛珍铌摆摆手,走到办公室一角,“我负责师门的财务和日常事宜,昨天靳博给我打过招呼,说给你安排个工位。”
“喏。”她停下脚步,拍拍墙角空出来的桌子,“你就坐这儿吧,刚好挨着靳博,方便和他交流。”
“嗯……”郁黎犹豫,“还有别的选择吗?”
“诶?”薛珍铌环顾四周,“没了诶,另一个空位被向晚师妹预定了。”
好吧。郁黎心里叹气,面上倒看不出什么:“谢谢珍铌。”
“不客气,有事随时叫我。”薛珍铌回到自己的座位。
桌椅都被提前清理过,郁黎放下书包,吸了一大口咖啡,等待困意消散的同时向右侧偷瞄。
靳一笛的桌面十分简洁,只有一台电脑,几本专业书和几个厚厚的文献收纳盒。
本人那么张扬,工位布置得倒是低调。郁黎收回视线,从书包里掏出一堆小玩意儿,逐个安置在桌面上。
小小的角落逐渐温馨起来,他放好最后一幅装饰画,拍拍手,满意地拍照留念。
班级群的消息弹了出来:
【学硕班班长:请跨专业考研的同学按照文件要求进行本科课程补修,具体上课方式及考核内容请咨询任课老师。@全体成员】
为帮助跨专业考生夯实基础,学校会安排他们跟随本科生学习部分课程,并按照要求完成考试。郁黎点开课表,发现自己下午有一节国际金融需要补修,授课地点在济民楼,任课教师是个姓王的讲师。
B大的教师和研究生有单独的办公楼,和本科生教学楼分立在校区两端,中间隔着很长的距离。为了不在第一节课迟到,郁黎压缩午饭后的休息时间,顶着暑气提前出发。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认路能力,对着地图七拐八绕地走了许久,又找了好几个同学问路,直到上课铃响才找到地方。
午后的太阳把空气晒出热浪,郁黎擦了擦额角的汗,忍着眼花和胃里泛起的不适,快步走进教学楼。
今天的食困怎么这么严重?他甩甩头,努力克服“瞌睡”,看清脚下的台阶。
花了点时间找到教室,里面果然传出老师说话的声音,郁黎叹了口气,绕到教室后门,试探地推了推。
被从里面锁上的门板纹丝不动,他视死如归地横跨到正门门口,耷拉着脑袋敲门。
站在讲台上的靳一笛被打断思路,不悦地蹙起眉头。
半个身子陷在走廊阴影里的人有点眼熟,仔细看过两眼,靳一笛微微挑了下眉,沉声道:“进。”
被迟到的霜打蔫的小茄子始终垂着头,蹭到讲台前,小声开口:“老师好,我叫郁黎,是研一金融学的学生,因为跨专业来补修。”
迟迟等不到回答,郁黎内心的不安更深,盯着眼前的一小块实木讲桌,开始自我检讨:“对不起老师,我不该迟到,打断您的教学,我……”
“知道了。”头顶落下熟悉的声音。
???
郁黎猛地抬头,却被突然加重的眼花模糊视线,握拳缓了一会儿,待眼前恢复清明,便对上靳一笛居高临下的视线。
站在讲台上的人穿着淡蓝色衬衫,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双手撑在讲桌两侧,低头看他的眼神带着些许不满。
“自己找座位。”靳一笛催促。
来不及深究死对头为什么变成授课教师,郁黎回头扫过教室,发现只剩第一排有两个空位。
硬着头皮在讲桌正下方落座,郁黎捂了捂上腹,集中精力听讲。
“点名占用的时间有些久。”靳一笛把面前的名册整理好,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王老师请了两个月病假,所以上半学期的国际金融由我给大家代课。”
“讲讲我的课程要求。”靳一笛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在郁黎面前,没拿电容笔的那只手插进西裤口袋,“第一,不允许无故迟到和早退,违反一次平时分扣五分。”
郁黎游移在半空的视线倏然定住,紧接着瞪向靳一笛。
这不就是在点他!
靳一笛似乎有所感应,淡漠地迎上他杀气十足的视线。
但迟到确实是自己不对,如果今天站在上面的是其他老师,恐怕也会这样处理。郁黎这样想着,垂下眸子,收敛气势。
“第二。”靳一笛回到讲台,把PPT翻到下一页,“除了日常作业,我还需要你们按照书单进行拓展阅读,做好读书笔记,我会不定期抽查。”
听到这话,教室里涌起低低的不满:
“什么啊?以前怎么没这要求?”
“都多大了还做读书笔记?”
“要求课外阅读就算了,还做什么笔记啊?不就是折腾人抄书?”
读书笔记很有必要。郁黎扯扯衣领,看了眼教室墙上的空调。
奇怪,明明室温只有二十三度,可他为什么出汗越来越厉害?
身后的抱怨声没有停歇,郁黎压下心底的燥意,偷偷用笔记本扇风,同时默默为自己常年累月的学习习惯辩解:
读书笔记才不是抄书!
“读书笔记并不等于抄书。”靳一笛说出他的心声。
“把书从薄读到厚,再从厚读到薄,这个道理应该有许多老师教过你们。”靳一笛回到讲台上,退出幻灯片的放映界面,打开自己U盘的另一个文件夹。
一份字迹工整、内容详实,写满疑惑、思考过程和感悟的读书笔记出现在投影上。
“这是我师弟做的读书笔记。”靳一笛滑着鼠标,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他的阅读完全没有流于表面,善于思考,敢于质疑,在我的标准里可以给满分。”
学生们并非蛮不讲理,知道靳老师的要求不是形式主义,又有这样优秀的例子摆在眼前,自然停止抱怨,拿出手机给满分示例拍照。
“你怎么不拍啊?”坐在郁黎旁边的同学小声提醒。
郁黎热到眼前一阵阵发黑,便也懒得解释自己就是笔记的主人,干脆拿出手机,把镜头对准讲台。
靳一笛的眼睛仿佛装了雷达,转头时直直地看过来,隔着手机屏幕和他对视。
为符合教师身份而做出的沉稳眼神出现些许波动,一半打趣一半疑惑,吓得郁黎手指颤抖,把对方的表情定格在相册。
靠。郁黎讪讪地放下手机。
靳一笛肯定觉得他是在自恋,为自己的读书笔记被夸赞而沾沾自喜!
“老师。”有同学发现靳一笛的走神,在后排提醒,“您能不能翻个页?我们想看看后面的内容。”
“我可以把文档直接发给你们,但需要师弟本人同意。”靳一笛说完,当着全班的面敲敲讲台,试图唤回第一排正对着自己,双眼空洞魂游天外的某人。
郁黎回过神来,想要起身回答,双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