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教授办公室外。
靳一笛拿着厚厚一沓论文在门前站定,屈起指节轻扣两下,见没人应答,便径直而入。
办公桌后,李躬行微微佝偻着上身,低声对电话那端说着什么,见他进来,急忙用手掩住嘴巴。
自家导儿的惊慌被靳一笛精准捕捉,他眉头微挑,三两步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大咧咧坐下。
“刘院长,您说这事真不太行。”李躬行避开靳一笛的目光,叹了口气,摸摸自己溜光的地中海,“咱们经管院的专业课向来不难,您侄子想考咱们院的研究生,好好准备即可,不需要专门辅导。”
“况且靳一笛最近忙得很,他脾气又不好,到时候再把您侄子的心态给搞垮了,简直得不偿失啊。”
听见自己的名字,靳一笛大概猜出前因后果。
九月正值考研专业课冲刺阶段,想要走捷径攀关系的人自然会把李躬行这位B大金融学出题人作为首选对象。大概是知道李躬行从不给人钻空子的机会,刘院长另辟蹊径,想联系他门下的学生进行“辅导”。
电话那端的人似乎不肯放弃,骤然抬高音量,打起官腔:“李老师,虽然我归属计算机学院,不是你的直系领导,但这几分薄面还是挣得到吧?”
气势十足的话一字不落地被靳一笛听去,他呼了口气,伸出手,对导师抬抬手指。
沉心教学科研的小老头儿哪架得住这么大的官威,况且双方地位悬殊,拒绝的话说了也未必有效。
所以这时,他得发扬一下“脾气不好”的优点。
等不到李躬行的反应,靳一笛长臂一伸,夺过手机,打开通话录音。
“喂?”他开门见山,话语间丝毫没有学生的谦逊,“我就是靳一笛。”
“听说你侄子需要专业课辅导?他本科在哪读的?什么专业?”
刘院长没接他的话,反而继续挑刺:“你什么态度?”
作为经管院最硬的铁板,靳一笛完全不怵,把原话还回去:“你什么态度?不是有求于我吗?”
说完,他不忘抓住对方的命脉进行二次打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计算机院还蹭了李导手里的横向课题。”
“你应该不想被踢出局吧?”
李躬行对靳一笛素质下限的认知程度再次刷新,眼睛瞪得溜圆,急吼吼地比划手势,示意他冷静。
“哦,跨专业的。”靳一笛假装看不见老头儿的提醒,拿起养生壶,不急不缓地倒了杯茶水,推到对面。
下一秒,他语气倏然冷下去,抬高音调,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冰碴:“跨专业考生基础薄弱,我带不了,婉拒了哈。”
“不识好歹!”电话那端的人气急败坏起来,“找你辅导是我高看你,给你面子!”
靳一笛面不改色,打断对方的话,嘲讽道:“你侄子自己不争气,你有多少面子都没用。”
“哦,可能也有点用。”他阴阳怪气,“从这儿挣几分薄面,从那儿挣几分薄面,不争口气也能攒着蒸馒头,是吧?”
身居高位听惯了吹捧的人被狠狠戳中痛脚,哼哧哼哧憋了半天,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好挂断电话。
局势已定,李躬行反倒淡定下来,对靳一笛竖起大拇指。
靳一笛摆了摆手,把录音文件转发到自己的手机上:“您找我有什么事啊,老李?”
李躬行捧着保温杯,不急不忙道:“给你介绍个师弟,你带带他。”
咚咚。
闷闷的敲门声响起,李躬行面露喜色:“嘿,正说着他就来了。”
.
门外,郁黎疯狂背诵《莫生气》。
“我若气死谁如意。”他忿忿地盯着门板,想到刚才不小心听见的话,忍不住咬牙切齿,“靳一笛!”
无意间完成自问自答,郁黎绝望地闭了闭眼。
五分钟前,他手上提着给导师和师兄的见面礼,怀揣希望与梦想,笑容明媚地来到办公室门口。
正欲敲门,分外熟悉的声音猝不及防钻进耳朵。
来不及思考死对头为什么在这,“跨专业”、“基础薄弱”等字眼便如同野猪的獠牙,噗嗤噗嗤扎在心上,扎得郁黎血压飙高,抬腿就走。
下了两层楼梯,他才勉强找回理智,憋着气晃回来。
“请进!”洪亮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郁黎深深吸气,把手上较小的礼物盒塞进另一个袋子,推开门,目不斜视地走到李躬行面前。
“李老师好。”他无视余光里的某人,笑容乖巧,“初次见面,这是我爸妈出差时带回来的茶叶,给您尝尝。”
“好好好。”李躬行笑呵呵地接受,手掌摊开,指向他身旁,“小黎啊,我给你介绍一下……”
“不用介绍。”靳一笛保持着大佬坐姿,双臂环抱胸前,“我俩认识。”
我倒是希望咱俩不认识。郁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头看向身侧。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给身穿黑色T恤的人镀上一层淡金色光芒。暖色光晕并未中和靳一笛眉眼间的凌厉,反倒为他增添几分疏离,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睥睨众生。
漆黑眼眸如同摄人心魂的深潭,郁黎不由怔愣,想起初次见面时,自己对靳一笛的评价——
极具侵略感的帅哥,过分自信而不自满,极度张扬却不狂妄。
“发什么呆。”靳一笛起身,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初次见面,怎么不给师兄带份礼物?”
郁黎的颜狗滤镜哗啦破碎,扯扯嘴角,以牙还牙:“婉拒了哈。”
火药味充满整个办公室,李躬行蹙起眉头,放下保温杯:“你俩有旧仇?”
“我俩是高中同学。”靳一笛主动回答,“不过更准确地说,他是我学弟,我俩在物理集训认识的。”
“要说旧仇嘛,其实也没什么。简单来说就是他在集训时比不过我,参加物理奥赛也永远都是第二,被我压着,不太服气。”
你放屁!郁黎在心里反驳。这样轻描淡写篡改事实,倒显得他小肚鸡肠,没实力还输不起!
实际上,当年奥赛结束后,靳一笛作为参赛学生代表,被校领导要求在升旗仪式结束后上台讲话。
说完常规的感谢语和学习经验,靳一笛扫视台下,精准捕捉到他所在的位置,然后挂上不可一世的表情,对着麦克风道:“我希望大家在学习和生活中都要拿出只当第一的决心和气势。“
“因为只有第一能被记住,而第二名,永远都是垃圾。”
此话一出,同学们纷纷回头,观察郁黎的脸色。
奥赛光荣榜已经在学校公告栏贴了几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那个第二。
郁黎不知自己怎么惹到这个火药桶,看着对方眼底赤/裸/裸的挑衅,忍住竖中指的冲动,在心里狠狠记了一笔。
在这之前,他和靳一笛虽然总是在集训时拼解题速度做题思路,偶尔吵上那么几句,但也算是惺惺相惜的对手,在学校里碰面还能互相打个招呼。经此一役,郁黎把靳一笛按死在敌人的位置上,两人见面就掐,直到靳一笛毕业才告一段落。
手臂被轻碰了下,郁黎从回忆中抽离,看向不安分的人,眼底带着明晃晃的厌恶。
靳一笛满脸玩味:“哎,我毕业之后那年,你拿第一没?”
明争暗斗这么久,郁黎早就摸清靳一笛的做派。不管他回答什么,这人肯定有挖苦的话等着。
他打算避开这个话题,和李躬行聊点正事,可偏偏办公桌后的小老头也瞪大眼睛,把好奇两个字写在脸上。
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回答:“拿了。”
“果然。”靳一笛得意,“和我在一起训练久了,你的水平也大幅提高,虽然还是比不过我,但打败别人还是绰绰有余。”
“你挺会给自己贴金的哈。”
“实话罢了。”
郁黎懒得和靳一笛废话,强行转移话题:“老师,您说介绍博士师兄给我,他人呢?”
李躬行笑道:“远在天边。”
“近在……”郁黎喉头发哽,不愿面对那个可怕的答案。
“你是博士?”他不死心地向某人求证。
“鄙人不才。”靳一笛说着谦逊的话,嘴角却弯起得意的弧度,“本科直博,现在刚好博二。”
郁黎干巴巴地挤出声音:“呵呵。”
“你看起来不太服气啊,我的师弟。”靳一笛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其实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靳一笛拍拍郁黎的肩膀,看起来非常善解人意,“明明刚开开心心地考上硕士,结果发现那个曾经靠实力反复碾压自己,给自己留下无穷阴影的人一跃成为博士,并将在接下来的三年里继续抢走自己的优秀光环,搁谁都得难过。”
“靳一笛。”郁黎掸了掸肩头被摸过的地方,“有人说过你的脸很像一种食物吗?”
“什么食物?”
“千层。”
“噗!”偷看乐子的李躬行没忍住,把刚喝进去的茶水喷了出来。
爱徒冷飕飕的眼神落下来,李躬行极力憋住笑意,拿起笔嘀嘀咕咕:“哎哟,原来还能用这种方法骂人脸皮厚,学到了,赶紧记下来。”
已然失去老头儿心尖尖地位的靳一笛略感无语。
郁黎乘胜追击:“我不是明明,所以没有难过。”
“好的,我的硕士师弟。”靳一笛伸出右手,“我一定不辜负老李的嘱托,给予你全方位的关怀和引导。”
郁黎不甘示弱,握手时用了点力:“好的我的男士师兄。”
“我、是、博、士。”靳一笛手指修长,轻而易举地笼住他的手腕,卸掉他手上的力气。
郁黎眯了眯眼,一字一顿:“在我眼里,你顶多。”
“是、个、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