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徐老爹蹲在窗下愁眉苦脸,闷哼声不时从窗户飘出。
“我回来了。”范铎打了个招呼直接进正堂,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他踮脚将篮子放在桌上,看着西间门上的草帘子竟是没勇气伸手掀开。
回来的路上,听到别人议论,徐大郎带着兔子野鸡出山时碰上野猪,一时起了贪心追上去,野猪没抓到反倒断了肋骨,肚子都被野猪拱伤。
本来村民想直接送到镇上医馆,徐大郎为了省钱死活不去,要回家,庄大夫来时还哼哼唧唧不治伤,被魏叔叔直接敲晕。
范铎想不通,原身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被徐家如此偏爱?
徐二郎端着木盆出来时就见弟弟在发呆,想到大哥宁愿死也不要花钱治伤,低头匆匆朝外走去。
范铎去看徐大郎时,已经是午后。
庄大夫诊治结束离开前,虽只交代要补身体补血不要轻易挪动,没说医药费诊疗费,但他还是追出去问了一下。
只今日,就花了三两银子,日后换药吃药买补品都需要银钱。
范铎觉得,他可能真的得入赘给魏三才能有钱治好徐大郎!
现在正是蜀黍的播种时间,徐家其他三人吃过清的照人影的稀粥与包谷面馒头后又去山地播种,只剩范铎一人看家照顾徐大郎。
农家的日子不好过,即便发生人命关天的生死大事,亲人危在旦夕,为了口粮其他人依然要强撑着去耕种劳作。
范铎将剩下的粥盛出来,加了点从魏家带回来的红糖,颤微微端到西间。
虽然本就漏风的窗户开了很大的缝隙,可屋内血腥味还是很重,粘在地上的草木灰留下扫把划过的痕迹。
徐钰将粥放在床边,用木勺沾了点汤水搭在徐大郎嘴上。
即便昏迷,饥饿促使下,徐大郎微微启唇。
喂了大半碗红糖粥水,范铎才停手。
徐大郎胸前不仅缠着白布,前胸后背还绑着木板,头上也包着布带,堪比简包版木乃伊。
“他,值得你这样付出吗?”
今天,范铎最疑惑的就是这个问题。
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与徐父徐母同睡在东间的范铎,梦里光怪陆离,走马观花般看完了一个人汲汲营营的前半生。
窗外天麻麻亮,徐父徐母早已起身,就剩范铎一人还躺着。
他搓着脸纳闷,怎么就穿越还看到了原主的前世?
更可怕的是,原主是个城府极深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的小人!
梦里看到的场景中,原主很聪慧,可以说是颖悟绝伦,小小年纪就显示出远超于同龄人的聪慧,知晓自家贫困,主动交好家境优越的魏三。
魏三因为是哥儿且不会说话,即便家里富裕,依然被村里小孩看不起,但原主不一样,主动带着魏三玩,还护着魏三,此举很得魏家夫夫称赞。
因此魏家对徐家多有帮衬,徐家大郎二郎时常去魏家帮工赚钱。
而原主自从尝到交好魏三的甜头后变本加厉,得知有个道士为魏三治病,以找魏三玩为借口在此人面前露脸,趁机显摆了几句徐大郎带他去镇上路过书院时听夫子讲的话。
这骗钱的道士很会察言观色,见魏家夫夫对原主爱护有加,竟然说原主有大才,日后定能科举成功出人头地。
魏良大喜,虽道士没能看好自家哥儿的哑病,但还是给了丰厚的谢银。
温子书虽也欣喜但却知道捧杀的厉害,教导原主出去不要乱说,在徐家父母面前夸原主聪慧是读书的好苗子,提议送原主去读书。
徐家起初不以为意,但原主在大伯家的堂兄嘚瑟要去镇上读书时,说出了道士的算命结果,好巧不巧被徐家祖父母听见。
徐家祖父母来徐家闹了一通,临走前还带走半袋米,自此,原主就成了徐家的宝,还没读书村民就称呼其为秀才公。
徐大郎农忙种地农闲时帮工,起早贪黑挣钱送原主去镇上念书,魏三将自己的零用钱也给原主。
甚至为了弟弟的束脩,徐二郎自愿卖身。
原主十岁时,徐父生病花光积蓄也没能治好撒手人寰,原主没钱去镇上书院。
为了能继续念书,原主竟然说服魏三非他不嫁,因为徐家孝期没法成亲,最后,徐魏两家定亲。
十九岁的徐大郎连个哥儿都娶不起,徐二郎早已自卖自身不知去往何方,十岁的原主有了家境富裕的未婚哥儿,在岳家支持下照旧读书。
原主成年后与魏三成亲,用魏三的嫁妆拜师,终于在二十岁时考中秀才,此时,魏三的嫁妆已经所剩无几。
这一年,原主风光无限,大手笔为二十九岁的大哥娶了个邻村的哥儿,以去府城读书为由将老母兄嫂丢在长柳村。
原主将魏三带到府城,前几个月日子宽裕还好,后头银钱不凑手魏三嫁妆彻底被掏空,原主就让魏三出去帮工挣钱,自己在外装阔绰结交文人。
没能支撑到三年一次的乡试,原主灰溜溜回到长柳村,可大手大脚喝茶吃肉的习惯已经养成,为了银钱,教唆魏三回魏家要,魏三不愿,竟然去偷盗,被抓了现行。
魏家夫夫被找上门的苦主气死,原主出面一句轻飘飘的“傻子不懂事”将此事揭过,领人回家办丧事,操持完魏家夫夫葬礼后,直接变卖魏家所有家产,乡试之前带着魏三去府城。
这次原主更狠,直接在半路将魏三卖给人牙子,自己乘船南下,在商船上勾搭了一位不能生养的和离哥儿并与其成亲,在江南读书科举,四十岁时竟然考中进士当了官。
当官后见哥儿家族势力衰败,公然违背不纳妾的誓言,娶了一妙龄女子为平妻生儿育女。
原主品性如此为官后可想而知,嗜钱如命,贪污受贿官商勾结,威霸一方,最可恨的是,梦境戛然而止,没能看到原主结局。
没能看到原主下场,范铎很不甘心,可看到小小的手,听着西间压抑的闷哼声,他更痛苦。
这都是原主造的孽啊!
现在需要他来还。
难怪村里人叫原主秀才公,徐家二老不愿意原主入赘冲喜,徐大郎拼死也要打猎挣聘礼,都是为了不让原主这个以后的读书人失了面子。
而原主,闹着要入赘绝对是贪图魏家钱财,并借机摆脱现在的生活。
范铎捶床,末世艰难求生,感情本就是奢侈品,他因孤独奢望感情,与好友兼战友恋爱,原本以为这段感情是绝世玫瑰盛放,没想到却是他最后的晚歌。
原主所作所为,精准地踩到了他所有雷点。
想到赤诚的魏三、热心的魏家夫夫落个那般凄惨的下场,范铎想手刃原主。
还有徐父徐母两位兄长对原主的偏爱厚望,虽说是贫苦人家不切实际的精神依托,可是爱和感情做不得假!
按书中的时间来看,原主应该是明年春去镇上书院读书。
手背搭在眼睛上,范铎勾起唇角:你该死,既然不想要,那就早点投胎!
徐大郎听到堂屋悉悉索索的声音就知道三弟醒了,咬牙压抑呻.吟,腰腹伤口很大且断了两根肋骨,后半夜伤口生疼,他一直忍着,实在忍不住才粗喘几口气。
望着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屋顶,他甚至想死,免得拖累家里,可爹脚坏了干不了重活,二弟还撑不起事儿,娘和三弟需要人护着,他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贪心?
徐钰端着堂屋的油灯进西屋,一眼就看到徐大郎虽闭着眼但脖颈青筋暴起,耳侧也有汗迹。
放下油灯,他拿起黑木柜上的白布帮着擦汗,只是,越擦他嘴唇抿得越紧。
徐大郎耳侧的头发已经湿了一大片,那绝对不是汗。
“大哥,你好好养身体,以前是我不懂事······”
徐大郎睁眼,安慰弟弟,“别瞎说,是大哥不好,是大哥没用,连累你不能······”想到现在不仅没聘礼,还欠了魏叔银钱,徐大郎不敢看弟弟失望的眼神,转头看向窗户。
徐钰见他眼球通红,知晓昨晚疼得没睡好,“大哥,是我的错,你别生自己的气,医药钱我们慢慢还,你先养好身体。”说完转身出门,他留在屋里,也是给徐大郎增加心理负担而已。
见屋檐下木盆有水,徐钰直接洗漱。
坐在院中煎药的徐二郎见弟弟直接用凉水洗脸,说道:“弟弟,灶房有热水。”
“我不冷,热水给大哥擦洗。”
徐钰帮徐大郎用温水擦了脸洗了脚,坐在煎药的陶罐前看火,换徐二郎去灶房做饭,徐家两位长辈,已经早早去地里播种。
两人吃过稀粥苞谷面馒头早饭,太阳已经跳上山头。
徐钰蹲在厨房屋檐下整理柴火,煎药的小炉子用的柴火细,他挑拣时翻乱了,趁着整理再挑一些。
徐二郎将粥装在陶罐中,包了五个馒头准备去地里,却见徐老头带着人牙子进来。
徐钰背对院子没看见,徐二郎直接慌了神,卖身给弟弟筹钱可以,可他不想做张元宝的妾。
张元宝虽是哥儿,可家里是临镇富商,喜欢将儿郎纳回去玩弄,跟他爹一样大的年纪,可已经有七房男妾,还不算被折磨死的。
“二郎,大郎伤了,阿钰的聘礼没凑到不说还要花钱看病,你体贴体贴家里,张老爷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别扭捏了。”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徐钰一跳,差点坐地上,他起身看去,就见昨日见过的他要称呼为祖父的老头带着个笑面虎男人站在院子,那男人还贼眉鼠眼四处打量,只看面相就知是个狡诈的。
“爷爷,你来啦!”徐钰扬起脸笑得乐呵,还向西间方向喊:“大哥,爷爷来看你了。”
左邻右舍还没去地里的人家都有人出门看来,家家都是不高的竹篱笆院墙,站在自家院子看戏都不用踮脚。
有与徐家关系好的已经搭上话:“徐叔,你这看孙子呢也不带点鸡蛋,知道的说你们爷孙亲近,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亲的。”
“别瞎说,徐伯可都带了大夫来,快给大郎瞧瞧,让娃少受点罪。”
······
邻人七嘴八舌,徐老头脸上有些挂不住。
那位笑面虎却拱手打招呼,“这家二郎是个有福气的,受张老爷所托,我来帮忙下聘。”
看热闹的人不明所以,七嘴八舌追问,徐钰捡起一根比他手臂粗的柴火棍比划着,“天真”地问:“哪家的张老爷,多大了,想娶我二哥是有龙阳之癖还是咋?”
徐钰这话一出,邻居更是云里雾里,徐家左边的刘家,刘氏站在栅栏旁问:“阿钰,这龙阳之癖是啥?”
“就是男人喜欢男人呗!”徐钰绷着一张天真脸,语不惊人死不休!
“啊!”
“老天爷哎!”
“那不是犯法吗?”
“夭寿哦,这人咋还没被县太爷抓?”
······
感谢这大景朝奇葩的律法,好龙阳者杀无赦!
这个世界男、女、哥儿同时存在,也不知从哪朝哪代起,新生儿中哥儿和男孩子越来越多,女孩子反倒越来越少,娶女孩子为妻成了一桩奢侈的喜事,好多人就娶哥儿,还有些人实在穷的可以,就搞起龙阳之癖。
据传,当初不知哪个山头的道士辅佐太祖时曾献计:好龙阳有违天和,女婴儿越来越少就是天罚。
因此,大景建朝后就明确规定,不得搞龙阳,违者一律斩首示众!
故,在这里,龙阳之癖等同于杀头大罪!
只是寻常庄户人家只知男人不能与男人过活,鲜少知其学名——龙阳之癖!
笑面虎终于不笑了。
徐老头面红耳赤背着手呵斥:“小孩家家知道甚,那张老爷是哥儿!”
徐钰用柴火棍敲打掌心,斩钉截铁道:“我二哥还小,不议亲!”
“别不知好歹,张元宝老爷可是三水镇的富户,能看上你二哥是他的福分。”黄牙人见事不成,搬出了张老爷大名。
张元宝张老爷确实是三水镇名人,这名声都传到隔壁灵山镇长柳村了。
刘氏“呸”吐了一口,双手叉腰,“那张元宝什么德行谁不知道,还想骗到我们长柳村,我看你是拍花子吧!”
“就是,哪个正经人家给他家送儿郎,那不是送死么!”
“你哪里人,是不是骗徐伯了?”
黄牙人恼羞成怒,指着张二郎:“他今天我必须带走,哪有钱收了不给人的道理。”
这会儿时间,篱笆院外的村道上竟然来了四个壮汉,直接垮过篱笆来抓张二郎。
张二郎手中的陶罐掉在地上摔碎,可他顾不上,连忙抱起弟弟往正屋跑。
徐钰被放在正堂时一把将徐二郎拽到后面,他自己出去挡在房门前,柴火棍被他挥舞的呼呼生风,“我看你们今天谁敢带我二哥走!”
“收钱了来带人走,谁收的钱?”扭身摆脱想抱他回屋的手,徐钰用柴火棍指着人牙子,“你这样做买卖吗,是不是大路边看到一个孩子就说人父母收钱了孩子归你了?”
“就是,谁收的钱,什么时候收的?”
“这几天有林两口子忙着播种还要照看阿钰,昨天大郎受伤忙得脚后跟不沾地,哪有时间卖儿子?”
“还想在我们村里抢人,真当长柳村没人了?”
邻居帮忙说嘴,还有汉子跨过篱笆来徐家院子,黄牙人给打手使眼色,四个壮汉冲向正屋。
虽前世练过但原身没练过,且六岁小豆丁没力气,徐钰只能卯足力气打最先冲上来的汉子的下三路,在人弯腰捂裆时直接按在人背上一个单手撑跳起来打向旁边人的脸。
另一人来扯他腿,徐钰一脚踢在那人鼻子上迅速收腿落地。
几乎是眨眼的时间,四个壮汉三个挨了招,被打中下三路的壮汉像个虾米一样缩着躺在地上蠕动,可见其痛苦程度。
脸上挨了一棍子的汉子额头直接破了,捂鼻子的人估计也不好受,鼻血顺着下巴流。
邻里有那壮汉子上前挡在徐钰面前,伸手推搡人,“你们想干什么?来村里抢孩子不成?”
徐钰扎马步紧握柴火棍,呲着牙一脸凶狠,像一只没长大却嗜血的狼崽子,“我看今天谁敢动我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