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从何处得来此物?”白子松问道。
“船舱下的一个箱子中,那侍者颇为紧张,看来是个要紧物件。”宋钧如将瓷瓶对光一照,之间薄胎青瓷瓶中清透的液体来回晃动。
启开蜡封,以手扇气,只有浓厚的药味,“师妹烦你回头看看这是什么。”宋钧如说着,把瓷瓶递给月珠。
船形法器平稳,坐在其上如履平地。月珠面色较刚才好了许多,伸手接过,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好像……有一点很淡的怀梦草的味道,其他的药材多是于经脉灵气有益的,还有一些不太好辨认,需要再研究下。”
宋钧如顿时就想起了自己收到的消息,怀梦草,浮城。
“这里与宗门相隔数千里,会不会有误?”白子松问道。
月珠又细闻了一下:“虽然很淡,但确实是怀梦草的味道。”
沈兰等人对怀梦草失窃的事情不太清楚,都是一头雾水:“怀梦草?那是什么?”
何佳铃简单把怀梦草失窃的事情讲了,安邑有些吃惊:“那岂不是说宗门有内鬼,哦,还跟那个林深有勾结。”
“浮城的水很深啊。”白子松开口道。
一桩桩事情越来越错综复杂,船停在岸边,宋钧如收起法器,已是三更过半,岸边只有零星闪烁的几盏灯火。
几人朝酒楼的方向走去,天上一弯残月高悬,街巷静寂无声,只有不远处的远香楼灯火通明,歌莺舞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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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渐淡,夜深转到拂晓,随着一声鸡鸣,远香楼逐渐安静下来,酒醉半醒的人陆续从楼中走出,歪歪扭扭地走在路上。
远香楼的老板娘慧娘正站在窗前把玩一颗晶莹剔透的灵石,修长玉指染着丹蔻,灵石在她指尖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门外有轻微的叩门声,一个女童安静的进来传话:“慧娘,公子来了,”
慧娘把灵石放入一旁的黑漆螺钿菱花盒中,朱唇轻启:“哼,走了一位又来了一位,我这楼里最不缺的就是公子了。你把他引到楼上去。”
远香楼顶楼平日是不对外开放的,不少人都猜测顶楼住着没出牌的绝世美人,还有人说堆满了金银财宝。
事实上,既无财宝金银,也没有绝世佳人,层层鲛纱垂地,墙上挂着前朝的古画,琴剑瓶炉,无一不是稀世难得的精品。冰裂梅花紫檀木的槛窗前,一个男子正眺望着窗外。
“公子近日琐事缠身,怎么得空来我这里坐坐?”慧娘款款走来,她样貌不算一等一的出挑,但浑身上下自有一种夺目的气质,矜贵又不浮华,明明是花楼的老板娘,却没有一丝风尘气,更像是无数财物与特权堆出的管家女子。
立在窗边的男子回头,面上覆了个白胚描金的面具,声音有点闷;“刚巧路过,想来你这里讨杯茶吃,不会不欢迎吧?”
慧娘轻抚下裙摆,坐在案几前:“公子光临我们小店,我们小店可容不下公子这尊大佛。”说完拍拍手,对侍女道:“给公子上茶。”
面具男人又道:“常听慧娘的点茶是一绝,看来我今日是没有这个口福了。”
慧娘笑得娇俏,嘴中的言语却不那么尽如人意:“我是为君上做事的,旁的事与我无关。”
“一碗茶而已,你不愿做也无妨,不必如此。”
“是么?前些日子你委托我那事我已经照做,本来就是不合规矩,怎么那事有公子亲自把关,还能出纰漏?”常年待人接物,慧娘脸上一贯挂着笑容。
“有我在自然出不了什么问题,那些人的折损我自然会赔给你。”面具男子欣赏着房间里的装饰布局,赞叹道:“你这里倒雅致,皇宫里那些贵妃的住所也比不上你这处一二。”
这时侍女端着茶盘走来,轻轻放下一盏茶汤碧润的茶水,清新悠扬的茶香四溢。
“那些人倒不算什么,只是宋钧如怎么会来这里,赌场那边的事我也听说了,别的我都不管,只一条,不能牵扯到远香楼。”慧娘有些烦躁,最近一桩桩事情都有些出乎意料。
“他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过段时日自会离去。只是你既要摆正远香楼,就该看好你自己的手下人。”
慧娘面色冷下来:“我自己的手下人自己会管理,就不劳公子费心了,只不过,她前几日这一闹,倒是有些意外之喜。”
“什么?”那男子追问道。
“过些日子自会见分晓,只是有句话作为下面人我原本不该说。”慧娘轻抿了口玉盏中的茶水,口脂在玉盏边缘蹭了一抹红色。
“公子其实不必操之过急,我们不是一向徐徐图之?有君上在,公子何怕没有出头之日?”
“你口口声声都是君上,你如此,他人也是如此,我又算得了什么!”面具男子虽然看不出神情,语气却有几分恼意。
慧娘看向面具男人身后的窗外,外面天空阴沉,要下雨了。
“没有君上就没有我今日,我自然事事听从君上的安排。公子所求会实现的,耐心等待即可。”
面具男子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却留意到一旁博古架上摆放的一只竹笛。竹笛是最普通的青竹做的,做工略显粗糙,与这一屋子的精致清雅格格不入。
“等待是弱者才会做的事情。”面具男子道,手掌轻抬,那只朴素到有些刺眼的笛子凌空而起,朝他掌心飞来。
正要接触到他掌心时候,竹笛方向一转,轻盈落入慧娘掌心:“时候不早了,公子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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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衡宗几人所在的酒楼里,月珠正看着桌子上的小纸条发呆。
昨夜回来的时候屋内灯光昏暗,她并没注意到,今早在昨晚换下的衣服腰带里发现了这个纸条,上面只有歪歪扭扭几个字:柳井巷子。
正在思索这个纸条什么时候被何人所放的时候,小珠走了过来。和昨日普通的黑发不同,小珠的头发也恢复了原本的红色,脸上神情也有几分迷茫。
“月珠,我是妖怪吗?”小珠突然这么问。
“那你觉得你是什么呢?”月珠摸着小珠的脑袋,反问道。
“我觉得我不是,我和月珠是一样的。”小珠声音很小,低着头,头发也有些凌乱。
月珠拿过梳妆台上的梳子给小珠梳头,动作轻柔:“这就对了,小珠是很特别的,可以想要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小珠听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扭捏着开口:“可是有人说我是妖怪,如果被别人发现了,就要把我抓起来打杀我。”
“谁跟你说的?”月珠看着小珠,第一次感受到名为“生气”的情绪。
“昨天那个人……”小珠胖乎乎的小手捏着衣角不停揉捏。
昨夜白子松送她回酒楼,走到酒楼中庭无人处时,他突然开口:“你这小妖怪胆子倒大,自己四处晃荡,还送到我们几个眼皮底下,他们或许看不出来,可瞒不过我的眼睛。”
“我才不是妖怪!”小珠气鼓鼓地大声说。
“是么,那我怎么觉得你身上一股妖味呢。”白子松虽然笑着,眼神却没什么笑意,轻柔地捏起小珠一绺头发,那绺头发在他掌中渐渐褪去了黑色,恢复了最原本的红色:“连发色都藏不住呢,道行这么浅也敢出来晃荡。”
“你……”小珠说不过他,眼睛里蓄满泪珠,嘴唇连着两颊的肉都在轻微颤抖。
白子松还不作罢,掏出个小镜子要照小珠:“这是照妖镜,照了一下就能显出原形,让我们来瞧瞧你是什么小妖怪。”
小珠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着跑回了房间。
月珠听完,轻轻抱着小珠安慰她:“没事的,他吓唬你呢,有我在没人会抓你,小珠这么好看,一哭就不好看了。”
小珠窝在月珠怀中,紧紧抱住月珠,仰头看她:“真的吗?他说妖怪都是不能见光的,妖怪就该好好藏起来。”
月珠摸摸小珠的发顶,轻笑一声:“他自己就是妖怪,要抓也是先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