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蔽日,天色昏灰。
荒凉破败的城市中,一道细弱嗓音突然颤巍巍地响起。
“……有人吗?”
“……”
无人应答。
就在声音主人愈发绝望之时,白雾深处,冷静清晰的女声传出,主动打破了沉默:“有人。”
“我刚刚在家里,什么都没做,只眼睛一睁一闭,就被带到了这里。”
“雾太大了,什么都看不清,我认不出具体地点。”
“我也是!”
最先开口的女生连忙点头:“我也什么都没有做…不对…我在看电视剧,但我平时也看啊!以前就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她看起来刚二十岁出头,一身粉色家居服,黑长发,眼中盛满惊慌:“这种突然就换了一个地方的剧情……我们是遇上什么系统了吗?无限流?”
虽然她平时看小说看得很起兴,但她一点也不想亲自体验所谓的无限游戏!
想起小说中,关于无限游戏的种种描写,粉色家居服女生咬紧下唇,面色异常苍白。
冷静女声若有所思:“你说的也有可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榆青,”
说到此处,她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出现在这里之前,我在浔海市出差。我手上还有工作没完成,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雾很大。我不知道这里的雾气和浔海市那边的雾有没有关系,但浔海市污染防控局通知了,那边的雾气里带有污染,最好不要长时间接触。所以我想,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冒险。”
她抬脚朝粉色家居服女生所在的位置走去:“一直僵持着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处,大家聚到一起,人多力量大,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
“白姐姐说得对。”粉色家居服女生连忙点头:“我叫荀拂,刚刚也是在浔海市!”
“浔海市……”荀拂眼睛一亮,声音里掺杂了些激动:“你们呢?你们来到这里之前,是不是也在浔海市?”
“是。”
见她们这么快就有了进展,一直藏在雾气里的男人开口说道:“我叫赵宏勇,旁边是我老婆吴梅。今天公司放假,学校也放假,我们两个就在家里看孩子写作业。”
白榆青已经走到荀拂身旁,闻言轻轻点头:“看来共同点是我们都身处浔海市……想来这里的雾气很有可能也带污染。”
“还有人吗?都这种时候了,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吧?我们互相合作,努力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浓雾翻腾动荡,时隐时现的单薄轮廓恍似鬼影,阴森而苍白。
短暂地安静几秒之后,一道声音响起:“我和我弟弟刚刚也在浔海市。”
最后开口这人语气镇定,声线平稳,令人一听便能猜到,声音的主人平日里必然是个沉着可靠的性格。
可是,一直表现得冷静自若的白榆青却是面色微微一变,荀拂也惊愕地朝声音传来之处看去。
这道声音,分明是个童声!
*
一切皆发生在转瞬之间。
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眼前场景却骤然改变。
商砚辞站稳后,顾不得探究变故发生的原因,只迅速低头,焦急地看向怀中白嫩胖乎的小崽。
一张懵懵然小圆脸映入眼帘。
许岁禾咕咚咽下一口奶,咬着奶嘴,好奇地探头探脑。
让崽看看怎么个事儿~
姜旻呢?铁床呢?奶粉罐呢?
小胖崽一连三问,重点落在了最后一问上。
没了奶粉罐,崽以后可怎么喝奶啊?
望着厚重纱幔一般的蔽日浓雾,小煤气罐罐表情沉痛,深切地意识到了奶粉罐罐对煤气罐罐的重要性。
——那可是煤气罐罐的能量来源啊!
罐罐悲痛.jpg
并喝了一大口奶以缓解悲痛。
莫名看懂了小煤气罐罐的内心活动的商砚辞:“……”
行吧。
至少这只罐罐肯定是没伤到哪里——毕竟还有心思去担心他的奶粉罐。
放下心来,并且还有点哭笑不得的商砚辞抱稳许岁禾,抬眸打量四周。
翻滚雾海阻挡了视线,商砚辞只能看清周围数米之内的情况,不由得眉头紧蹙。
默默将心中没来由冒出的不祥预感压下,商砚辞低头刚准备安抚自家弟弟,却听见一声颤巍巍的“……有人吗?”
商砚辞越发警惕。
他手掌轻轻抚顺着许岁禾软而薄韧的脊背,目光紧盯声音传来之处。
良久,另一道声音响起。
商砚辞安静地聆听着她们的对话,呼吸声轻不可闻。
许岁禾蓝汪汪的圆眼睛望望远处白雾,又瞅瞅自家兄长,小短手抱紧奶瓶,一声不吭。
乖巧得令人心软。
商砚辞目光温软地落在小胖崽脸蛋上,胸腔鼓噪,难以言说的细密热意从心脏涌入四肢百骸,带来无尽的勇气与信念。
不怕,他们两个一定会活下来的。
哪怕是无限游戏也没有关系。
他会护着小乖。
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眸色坚毅的俊秀男孩神情愈发认真,将荀拂和白榆青的对话细细记下,以备不时之需。
“看来共同点是我们都身处浔海市……还有人吗?……”
白榆青的言语清晰且直白,商砚辞轻轻摸了摸弟弟乌软蓬松的头发,不再迟疑,扬声道:“我和我弟弟刚刚也在浔海市。”
白榆青那边奇怪地沉默下来,商砚辞想了想,问:“我们现在往你们那边走?”
“……可以。”白榆青和荀拂对视一眼:“你们都过来吧。”
四大两小在荀拂所处的位置成功会面。
荀拂看看商砚辞,又看看他怀中脸蛋肉乎乎还带着婴儿肥的奶娃娃,忍不住感慨:“你弟弟好乖,不哭不闹的。”
这就是人类高质量幼崽吗?
许岁禾听到夸夸,漂亮蓝眼睛顿时变得晶晶亮。
不经夸的小家伙仰起白嫩小脸,朝荀拂奶乖奶乖地笑起来,粉嫩嫩的牙床若隐若现,软萌至极。
“哇!”荀拂惊呼,神色激动:“他真的好可爱!”
白榆青目光也是一软,赞同地点点头。
被喜爱目光包围的小胖崽得意洋洋翘尾巴。
他刚准备为两个捧场的漂亮姐姐,展示一下自己标准的婴言婴语,小嘴巴就被堵上了。
“呜?”许岁禾咬住奶嘴,懵懵歪头。
“小乖快喝,一会儿奶就凉了。”商砚辞平静道。
边说着,他边不动声色地将弟弟往怀里藏了藏。
许岁禾察觉出兄长动作间的谨慎,浓密纤长的眼睫扑扇两下,没挣扎,乖乖咕咚咕咚喝奶。
“你弟弟真聪明。几个月了?我记得我儿子小时候很安静,不像你弟弟这么活泼。”
在商砚辞之前出声的、夫妻组中的妻子吴梅笑着问道。
刚刚许岁禾和荀拂互动时,商砚辞余光就一直注意着这对夫妻,此时也不慌乱,神态自若地说道:“快三个月了。小乖从小就喜欢和其他人互动,是个小话痨。”
“咿呀学语的小孩子嘛,喜欢说话也正常。”荀拂看向许岁禾的目光满含喜爱:“你弟弟比我之前见到的小孩可乖多了。”
紧绷压抑的氛围,因这几句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的对话缓解许多。再看向周围浓厚漫卷的灰白雾气时,大家心中好似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过了这么久,都没有什么系统提示音,也没发布任务,看来我们遇到无限游戏的可能性不大。”
荀拂脸色好看一些,分析道:“但是除了无限游戏,我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一下子把我们几个从浔海市带到这里来。”
商砚辞思索起来。
他和小乖……
男孩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那些……是绝对不能对外人提起的。
但若是他和小乖确实是因此而被选中……
商砚辞垂眸沉吟。
忽地,白榆青问:“赵哥,你想到什么了?”
神色略带不自然的赵宏勇下意识摆手否认:“没、没。”
“老赵!”吴梅明显也想到了,她拽住赵宏勇的手,一咬牙:“这都什么时候了,儿子还在家里等我们呢…说吧,万一就是因为这个……”
赵宏勇眸色数变,他四处看了看,放低嗓音:“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偶然看到的…我说给你们听,但你们千万、千万不要外传。”
商砚辞、白榆青几人都知道轻重,纷纷应下,就连忽闪着大眼睛,光明正大地偷听的许岁禾,都咬着奶嘴认真地点点小脑袋。
“应该是半个月之前,我们公司附近的一个商场爆发了污染。”
赵宏勇道:“不严重,污染防控局的人很快就处理了,也没怎么影响商场营业。”
除了懵懵懂懂的许岁禾,哪怕是商砚辞,闻言都没有露出什么异色。
这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二十四年前,虹岛爆发特级污染,整个虹岛沦为污染区,成为人类禁足之地。
这是历史课本上记载的第一次污染爆发事件。
自那以后,各类污染事件层出不穷。
慢慢地,人们也就习惯了。
除非有标志性的、特制的灰色污染隔离墙出现,否则,其他污染事件已是稀松平常。
就拿这次笼罩全市的白雾事件来说,哪怕不出门,社畜们的工作减少了吗?不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在家处理工作?
“我一开始其实也没怎么在意,但后来有一天,我晚上加班,离开公司的时候天都黑了。”
赵宏勇声音微颤:“商场的玻璃墙是透明的。那个商场自从爆发了污染之后,每天下午五六点钟就关门了。我当时经过的时候里面黑咕隆咚的,也没在意,就走在它外面的砖石路上。”
“那天晚上路上的人很少……”
赵宏勇其实是绕路了,他平时回家并不走这条路。
可那日说不上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他就选择了这条路。
但在当时的赵宏勇看来,都是小事。
天幕深沉,路灯昏黄。
赵宏勇一边走,一边想着家里的老婆儿子,脚步带着终于脱离了工作的轻快。
忽而,他停下了脚步。
“嘎吱嘎吱……”
诡异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赵宏勇下意识转头看去。
扭曲的肢体,黏腻的血肉,恢恑憰怪的笑容……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时至今日,回想起那个场景,赵宏勇眼中仍不自觉流露出浓浓的惊怖:“那是怪物…吃人的怪物!”
“老赵回来后,就只跟我说了这件事。”
吴梅安慰地拍拍丈夫的手臂,替他讲下去:“现在这么个情况,谁不知道污染事件?我们时不时就能听说,哪儿哪儿又爆发了污染,但说实话,毕竟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就是听那么一耳朵罢了。”
“可自那天之后,我们就有意识地关注这些。”
吴梅面色微微变化:“可能是我们表现得有些明显吧,老赵他们家一个很远的亲戚,曾在污染防控局做过事的,他就提醒我们,有些事情最好不要探究,不让我们知道,也是为了我们好。”
“但你说怎么能不去想呢?”赵宏勇忍不住开口:“那东西…我一闭眼它就在我脑海里徘徊!太可怕了…要是…”
这个眼角写满风霜的中年男子面露惧色。
随着吴梅夫妻二人的讲述,荀拂和白榆青的神色也微微变了。
不是怀疑,或者是惊恐之类的情绪,而是一种“原来如此”的豁然开朗。
她们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差不多吧。”
闻言,吴梅和赵宏勇迟疑地看向她们。
“赵哥,吴姐,我们就直说了吧,其实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因为某件事,突然就开始怀疑起所谓的‘污染事件’了。”
白榆青叹息:“我得到的答案,也是少听、少想、少问。”
荀拂刚欲开口赞同,眼尾余光却瞥见一旁认真聆听的两小只,不由得一滞,语气犹疑:“…我们真的是因为这个才被选中的?那这两位小朋友呢?他们也去寻找‘真相’了?”
白榆青:“…我不知道。”
被四个大人注视着的商砚辞神情自若,他帮弟弟把空了的奶瓶拿开,声音镇定平稳:“今年七月,绥禧妇产医院爆发污染时,我和我弟弟就在医院里面。”
白榆青几人面露恍然。
一提起绥禧妇产医院污染事件,呼啸而过的警车和肃穆森严的灰色隔离墙便立时从他们脑海中闪现而过。
这可和赵宏勇刚刚所说的商场污染完全不同。
严重的污染爆发,周围居民全部迁离……
荀拂看看眉目俊秀的男孩,再看看男孩怀中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嗫嚅道:“…抱歉。”
怀中的小胖孩绵软软暖烘烘,明明看起来是那么小小的一团,但压在手臂上,却是一份沉甸而瓷实的重量。
可就是这么一份重量,支撑着他度过酷暑,走过血腥,是他全部的勇气与牵挂。
商砚辞勾住奶瓶上的塑料圈,垂眸望着懵懂墩实的小胖孩,轻声道:“没事。”
已经……过去了。
“既然我们身上发生的事情与‘污染事件’有关……”
见气氛逐渐沉重,白榆青主动道:“那在外界眼中,我们的消失是不是也是一个污染事件?”
吴梅眼前一亮:“有道理!”
“污染防控局就是管这个的,他们肯定在想办法救我们。”
荀拂:“没错,中洲不会放弃我们的!”
得知外界有人在为营救他们而努力,现场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白榆青眼中也涌出几分喜色,但她还是冷静陈述道:“雾气带有污染,我们不能干等着,也要想想办法,能自救一点是一点。”
荀拂几人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看着茫茫无际的雾海,荀拂无奈:“雾太大了,根本辨认不出方向。”
“这里很荒凉。”吴梅看看脚边在水泥缝隙间挣扎而生的杂草,拧眉:“浔海市附近有这样的地方吗?”
“轰——”
就在他们苦思冥想之际,轰隆声响起,地面微震,腥臭气息伴着雾气飘荡而至。
“呀!”
一直乖乖巧巧的许岁禾瞪圆蓝眸,小短手拍着兄长手臂,奶音急促:“呀呀!”
打不过。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