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扑通……
云歇猛地抬手抚上胸口,林阙走了已经有了半个月了,这些日子他的心脏总是莫名悸动,去找了南山先生几次,初时她还愿意理他,后来也不乐意搭理他里面,只说死不了。
死不了……死不了就成呗,云歇索性也不再管了。
“找了你一圈,没想到今天你在藏书阁泡着,怎么,终于舍得离开御书房了?”邵秋掀了帘子进来。
云歇手中捧着一卷书,并没有抬头,“看着自己看的腰酸背痛,出来走走。”
当日林阙离开时刘有一封诏书,命云歇监国,见他如见天子,便是斩了别人九族都不需要上报,一应奏折只管送到他的桌上。
这几日他才算是明白,为何林阙登基之后总是浑身散发着黑气。
原来是累的。
邵秋撑着拐杖,走到他面前坐下,“看书就是休息了?”
脱云歇的福,他这腿也能让南山先生桥上一瞧,虽然不能恢复的和常人一样,却也能撑着拐杖走一走。
“闲书,随意乐一乐。”
邵秋探头瞧一眼,笑道:“巩安志?你怎么瞧上这个了。”
“随手一拿。”云歇合上书放回原处,“天下纷乱近百年,地名,国家名都换了一个又一个,如今这里叫宣京,从前这里叫巩安,那么再过百年这里会是什么呢?”
邵秋挑眉,“你不像是会思考这些东西的人。”
对,
云歇敛眸,
他只是心烦意乱的很。
邵秋观察着他的表情,笑道:“我倒是希望他还叫巩安,宣京实在是太过敷衍。”
宣国的位置在前朝时就属于偏远边境,巩安就是当时的边城,最初的第一场起义便是从这里开始,那场起义的最后一个士兵是在这里死去,随后边境空虚,巩安城被屠,紧接着就是近百年的天下纷乱不休。
这一带一度成了无人之境直到武帝横空出世,将这块土地从外族的手中夺了回来,立国安邦,都城仍旧叫做巩安,是后来怀帝上位了才改的。
怀帝自己没本事,偏偏不肯承认自己弱于武帝这个哥哥,便想着样样都要与他不同才好,改制改了一堆,最后阴差阳错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就有这个城名。
不过若是此番战事不顺,撤离只怕又要改换新名字。
云歇呼出一口气,指尖沿着书名的笔画摸索着,
巩安。
本诗取自拱卫四方安宁之意,因拱字犯了前朝某位皇帝的名讳,这才改为巩固的巩,也是不错的含义。
“说吧,寻我做什么。”云歇转过身问道。
邵秋一边捏了捏发酸的脖颈,一边随口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为了我那个废物弟弟。”
邵和。
云歇了悟,两位皇帝连着抄了一堆人的家,砍头的刽子手手中的刀都卷刃换了好几把,户部每天账本都落的好高,至今那些案子都不算是完了。
如今这是也砍到了邵家的头上。
世上就没有不亡之国,不灭之家,盛极必衰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是通用的,邵家曾经也是十分鼎盛的,如今从内里腐烂了。
今时今日的邵家虽说还留着第一世家的名头,但朝中人只剩下了几个老头子,年轻一辈中更是只有邵秋一个人,别的都是些扶不上墙的废物,日薄西山了。
云歇语气不明:“什么?想让我网开一面。”
“不,”邵秋笑的愈发和蔼,“想让我弟弟插个队。”
云歇看他。
邵秋继续笑,柔声道:“早死早超生么。”
云歇抿嘴,“早听说你们家兄弟不和,如今竟是半点也不背人。”
“我恨他恨的牙根都痒痒,何必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他早早死了,天免的族里一群叔叔伯伯成日里来找我求情。”邵秋一顿,语气一转,“你最好快些。免得再过几日求到你手上。”
“威胁还是贿赂?”
邵秋思索一番,道:“撒泼打滚。”
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了,一点脸都不要,什么都能做出来。
无论是威胁还是贿赂,总归都是一条罪名,他们是不会让自己背上的。
“妨碍公务,照抓不误。”云歇淡淡道。
邵秋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唇角勾起满意的微笑,脑子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道:“我还要跟你举荐一个人。”
“拉帮结派。”云歇语气悠悠,“你我也不留情面。”
“云大人这话也忒难听了些,我这叫慧眼识珠,都直接过来跟你开口了还不足以证明我的清白吗?”
邵家虽然是在走下坡路,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要安排一个人入朝还是很容易的 。
云歇本意也就是逗逗他,说了几句过后就问道:“何人?”
邵秋道:“我弟弟身边的一个随从,叫贺妤安的,我瞧着很是堪用。”
贺妤安。
云歇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一时间也瞧不出这人到底是何意思,是知道了贺妤安的身份,还是只是单纯的举荐。
云歇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静待着他的下文。
邵秋继续道:“那贺妤安出身沛郡松成县,原也是个读书人,是遭了天灾才卖身进我邵家的,这么多年随一直跟着我在弟弟身边也不曾助纣为虐,反而时时规劝。”
云歇端着茶杯的手指一动,规劝,只怕规劝过后,那邵二公子更加肆意妄为。
贺妤安进邵家就是为了报仇,能够一心为少家做事,那才出了鬼。
“我瞧着他肚里有学问,留在我二弟身边难免埋没了,并将他要去了我的书房,几个月瞧下来,这个人是有真才实干的,虽说我朝律法曾严明为奴仆者不可入朝,只是规矩未必不可改呀,当年武帝身边的一个小将军也是奴隶出身。”邵秋说完,静静等待着他的反应。
云歇落下茶杯,转眸过去看他,“明日你且叫他过来,让我瞧瞧,先说好,就是他能成,也只能从最卑末的小吏做起。”
“你放心,这个我知晓。”邵秋笑着点头,并不是很在意,“到底他的出身还是不光彩的。”
世家的人总是格外注意出身的,纵使是武帝身边的那位小将军,一样是为国征战,一样是为武帝挡刀子,旁人能做到一品大员,他到死却也只是个五品的将军。
虽说金银财宝赏赐倒是不少,只是这地位却定格在那儿了。
即便武帝也是泥腿子出身,可是因为自由人,也是看不起那样的奴仆。
不过好在,那位小将军也算是为子孙后代博了一个出路,他虽为奴级,但他的孩子却不是,如今在地方做知府,也是护卫一方太平的好官。
云歇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云家的太祖父,就是奴仆出身,云家鼎盛的日子虽久,却总有几个穷亲戚,云歇但太祖父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后来发迹了,旁系也成了本家。
本就是最下等的人了,云家提拔人少就不在于出生,只看真才实干,因此云歇这方面的顾虑的还少些。
只是贺妤安从前在明面儿上和他们没有关系,此后倒还另说,如今这节骨眼儿还是甩的干干净净的好,以免叫人留了把柄。
而且贺妤安这个人,愿不愿意入场还不知道呢。
云歇扭动了一下略微发酸的脖颈,侧头看那赖在这不肯走的人,“你还有什么事情,一并说了吧。”
邵秋脸上浮现了奇怪的笑容,从袖中掏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
云歇低头一瞧,又发现这根本不是银票,上面白纸黑字明明是以金为单位。
“呦,”云歇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邵大公子这是贪污自告来了。”
“云大人这嘴也忒脏了些。”邵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板着脸道:“这是有人见你家陛下走了,想走你的门道,请你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家的人,只是你人在宫里不出宫门一步,他们的手伸不进来,只能来烦我了。”
这是把他当软柿子呢,一个个都明白了林阙是个啃不下来的硬骨头,这回趁着他不在变想走他的门路了。
也不知道那帮人有一天知晓那些刑罚都是俩人在饭桌上商量出来的,那表情会有多么精彩。
云歇淡笑着将银票收过,随后与邵秋对视:“贿赂朝臣,依法办理。”
“这话别跟我说呀,我是吏部的上书可不管刑部的事情。”
刑部啊……
刑部的尚书如今还空缺着,大小职位都空档不少,林阙之前还与他到预备明年再开一次科举,朝中六部近来都忙的实在厉害。
“刑部尚书,我倒是有一人选。”
邵秋来了兴致,“谁?”
“王颂年。”
“王颂年,”邵秋将这个名字在嘴里过了一遍,好一会儿才在记忆深处翻出这个人来,“那老头儿可是个犟骨头,出了名的倔驴。”
“刑部是为国查案的,国家又不需要他长袖善舞,他那样的倔驴就是正好的。”云歇悠悠道。
邵秋对这一点倒是颇为赞同,“也是,他无儿无女,无亲无眷,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样不怕得罪人,又没有顾虑的。最适合干这种差事了,只是他官职微末,骤然被提拔起来,只怕会有人心生不满。”
“不满就不满吧,”云歇全然不在意,“他们是宣国的臣子,又不需要为我效忠,自己没本事,就怪不得我推了有本事的人上去,等到陛下回来,只管当做拗不过我就是了。”
邵秋笑道:“如今陛下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一头凶猛的猛虎了,云大人这时候才想撕一张羊羔皮给他披上去,是不是有些迟了?”
云歇斜他一眼:“编排天子,小心我打你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