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骤然离世,群臣震惊,林家血脉少得可怜,皇帝没了那就只剩下一个太子林阙了。
且说这林阙,从前不过是个半点声音都不露的吉祥物太子,入朝才一个月不到皇帝就没了,眼瞧着太子就要升级为皇帝了,众人的心思也热络起来了。
这几日,谋反的,结党营私的都抓了不少,更何况皇帝还留了份遗诏,那哪里是遗诏啊,分明就是阎王爷的生死簿!
遗诏上共计一十六人,各个都是要夷三族的罪,罪证齐全,连辩解都没得辩,当晚就叫皇帝留下来的精锐屠戮干净了。
那孤立无援的小可怜太子林阙,也一夜之间就冒出了不少支持者,里头有些是当年孝惠皇后留下来的人手,也有些是这些年来东宫暗地里笼络的,还有一部分是墙头草。
不管他们怎么想,龙椅的位置是一定由林阙来坐了。
云歇斜靠在躺椅上,指尖把玩着那枚执掌天下军务的兵符,漫不经心的问道:“子阙,林灼的葬礼你是怎么想的?”
“他单独给了我一份诏书。”
“哦?”云歇来了兴致,“什么内容?”
“他说他想与渡边将军合葬。”
痴心妄想。
二人对视一眼,确定对方和自己心中想的都是一样的。
林灼真是好大的脸,囚禁人那么多年,本来应该前途光明璀璨的少年将军就那么叫他给毁了,如今还舔着脸想要和人家合葬。
做梦!
“左右这份遗诏没旁人见过,索性就当它不存在,葬礼的日子也得错开,没得脏了将军的路。”云歇道。
林阙应声,又沉默。
云歇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问了一句,林阙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但还是忍不住张了口:
“我总觉得我这位子,来的过于轻巧了些,若不是皇帝自己没了活下去的心气,以你我的谋算,咱们少说也得斗上个三五年,如今龙椅轻飘飘的到了手里,好似做梦。”
总觉得胜之不武。
云歇道:“过程不重要,结果是皇位终究回到了你的手里,子阙,这本该是你的东西。”
林阙摇摇头:“没有本该是什么的道理,几百年前,别说是宣国的天下,就是周边列国的江山都是姓百里的。”
“子阙,你近些日子累着了,好生歇息两天,登基大典的事情自有礼部操持。”
“云歇。”
林阙很少这样直接的唤他的名字,云歇不免微微怔愣了一瞬,耳边听林阙困惑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在意这个位子?”
云歇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几分,忽然就明白了眼前的人在计较什么,也不做回答,只是反问道:“我们的盟约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
“这便是我的答案了。”云歇道。
但林阙的脸色并没有变好,反而是继续追问:“你帮的,究竟是林阙,还是太子。”
他的眸子紧张的盯着云歇,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真的很想得到他的答案。
“我并不明白你在纠结什么。”云歇也不躲着他,就任由他看着自己,“你就是林阙,你就是太子,我帮谁有区别么?若是非要一个答案,那么我告诉你,这不能叫做帮,你我互有所求,这是盟友的互助。”
盟友的互帮互助。
从前是云歇帮他夺帝位,如今该是他帮云歇杀仇敌了。
那这些之后呢?
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关系了么?
林阙不能接受这样的一天到来,可他无能为力,他也做不出像林灼那样无耻的行为。
他只能静静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像等待行刑的死刑犯。
“盟友。”林阙低声将这两个字在舌尖绕了一圈,脱口而出时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怨恨。
他现在真是厌恶极了这两个字。
“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云歇起身,行至门口时侧头说道。
林阙没有抬头,又将自己缩回了壳子里,低声道:“路上小心。”
…
东宫热络了,姜家也热络了。
毕竟从前那个皇帝还活着的时候,可是定下过一位太子妃的——
姜家旁支的五小姐,姜明玉。
林阙从前也与她见过一面,那位姑娘也算是张嘴帮了他,单就着上一次的印象来说,是一位不错的姑娘。
只是他心中有人,就见谁都差了一星半点。
林阙一腔情意绵绵,偏云歇那个可恨的,也不知是真的没开情窍还是故意装作不懂他的心意,居然还有心思撮合他与那姜明玉!
时候林阙去质问,那云歇用那迷死人的笑眼瞧他,嘴里吐出了一句特可恨的话来:
“你瞧人姑娘的时候脸都红了,还说没有半点意思?”
林阙简直要气炸了,他那分明就是被气着了,热血上头才脸红的,到了云歇的眼里就成了羞涩了。
真是岂有此理!
云歇在他面前晃悠了几圈,将他惹生气之后就又不见了踪影,他找人都不知道上哪找去。
此时云歇正在简赋雅的家里。
简赋雅行动如常,已经瞧不出曾断过腿的样子,只是身子瘦了一圈,闷在宅子里小半年,脸皮肤都白了些许。
简赋雅当初伤的就不重,自己控制着力道呢,只是在皇帝那做了障眼法罢了,如今瘦下来都不是因为卧床,而是因为得知了姜宣的死讯。
听府中的下人说,那日她直接呕出一口血晕死了过去。
“云侍郎来我这,有何贵干啊。”简赋雅冷冷的吐出了几个字。
她本就不喜欢这群玩弄权术的人,之前与他、与邵秋混在一起也不过是为了救出姜宣。
如今姜宣没了,她又何必继续与他们装模做样的,演戏演的她自己都恶心。
“殿下有意让你去接你父亲的职位。”云歇见她无动于衷又补充道:“也会判你父亲的刑。”
判刑。
简赋雅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两个字,顿时抬起头来盯着云歇:“判什么刑?”
“冒领军功,残害发妻。”
简赋雅愣住了。
这是她所求多年却始终没有得到,林灼为了自己的面子是绝对不会推翻自己一手打造的工程的。
如今,东宫给了。
“你们要我……”简赋雅的声音都有几分沙哑,“你们要我做什么?”
云歇在她对面坐下来,语气平淡:“你是宣国的飞凤将军,自然要履行你应尽的职责,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当然,如果愿意为宣国训练一些军事人才那就更好了。”云歇笑的眉眼弯弯,“殿下会记得将军的功劳。”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简赋雅在乎只是她母亲的事情,别的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简赋雅闭了闭眼,一行清泪从她眼角划过又被她迅速擦拭干净,哑声道:“请殿下相信,简家的忠心。”
这就是成了。
云歇起身,朗声道:“将军好生休息,我就不过多叨扰了。”
云歇离开后本想直接回府,想了想,又掉头去了邵家。
邵家的门房知晓了他的身份连忙将人请进去,有小厮跑去叫邵秋了。
云歇端坐,目光打量着四周。
说来这还是他头一回进邵家的大门,从前与邵秋交谈是要么在皇宫要么在茶馆,有时在他自己府上,竟然从没进过邵家。
那下人说是去唤邵秋了,谁知近一个时辰都没见到邵秋的人影,若非云歇对他知之甚深,只怕要以为他给自己耍下马威呢。
在小厮第四次端上新的热茶后,云歇伸手将人拦住了。
“你家大人到底干什么去了?”
“小人不知。”那小厮满脸的为难,“小人只是个端茶送水的,哪里知晓大人的事儿。”
云歇摆手放人走了。
这一等,就等到月上柳梢头。
邵秋姗姗来迟,进来就是一顿告罪。
云歇打眼瞧他,上下扫视一番之后起身就要走,却被邵秋拦住了,邵秋笑道:“叫你等了这么久是我的不是,云大人别气啊。”
云歇将手抽回来退后一步:“本来过来瞧你是想瞧瞧你还记不记恨我,如今看来,你是完全想开了。”
“……有些事情一旦冷静下来就明白多了。”邵秋笑容淡了几分。
姜泛的死或许是一根刺,但是这根刺拔出来的太早太及时,甚至还没来得及流脓生疮,心中只剩下了死寂的平静。
“不说这个了。”邵秋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是为了太子登基仪式来的吧,有话便说。”
云歇正色:“林灼死了也有半月了,礼部一直拖拖拉拉,新帝登基至今连个章程都没有。”
“你想拿他们开刀?”
虽说如今林阙登基之事板上钉钉,支持他的人也不少,但他毕竟年少德薄,看不惯他的人更是不少。
急需立威呀!
“对,也不仅是这样。”云歇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林灼还活着的时候砍了不少大臣,死了留下的那封遗诏里也砍了不少,如今朝中空出了许多位置,给足了殿下安插自己人手的地方,但我想这朝廷还是干干净净的好。”
邵秋道:“若朝堂成了天子的一言之堂,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云歇摇头:“只会阿谀奉承,点头顺从的留着也没用,不求一言,只要一心。”
宣国的朝廷,自然要希望宣国好的人来当官。
邵秋思索片刻,道:“你是要动世家。”
“没错。”
“先帝在这上面可是栽了不少跟头,才将他们弹压下去,不过他们也仅仅只是折服吧,先帝那般手段甚至都没能伤到他们的根基。”
邵秋脸上现出笑容来:“另外你是不是忘了我们邵家也算是世家之首,你跟我说这个。”
“你只说应不应。”云歇直接道。
烛火跳动一下,本是要熄灭的趋势,却不想这时候窗户被冷风吹开,又让它燃的更亮堂了些。
邵秋道:
“应。”
宣国腐朽如烂泥一般的朝堂,早该变一翻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