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北京后,余戚戚家门都没有进,立刻便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行程里。
首当其下的是随电影热映而来的七天路演,她奔波于七个城市,还要插缝去拍广告,有时候一天要飞三个地方,离得近的,有时候买不到合适时间的高铁,就坐车去,最多五个小时,椅子都能坐穿,彻底让余戚戚从南城那一夜的温存里抽离出来,被铺天盖地、喘不过气的犀利问答、刺眼的闪光灯包裹着思想和肉/体。
作为电影总导演牧沉没道理不参加路演,他本想这几天都跟余戚戚待一起,在眼皮底下方便照顾她,但人只有第一天能到场,之后几天被广告商、品牌方还有资深编剧抓过去组了好几顿饭局。
牧沉虽然不好惹,对人也很少有好脸色,但仅限于在剧组里比较严苛,戏外要谈什么生意合作,一般只要对方没有冒犯过他,他都很好说话会听听别人的提议,没道理把一堆掌握资源的老板拒之门外。
于是两个人异地了几天,微信消息都是轮回式的回复,找不到两个人都空闲的时候打个电话或者通个视频,即便如此,消息也是轮回了有一百多条了,大部分都是牧沉单机问侯余戚戚在做什么,什么时候下班,吃了什么拍个照片,或是找到她的助理唐子欣让她不要应付吃饭。
有天晚上凌晨三点半在路上,余戚戚迷迷糊糊被唐子欣从梦里揪出来,硬生生喝了一碗她深夜外卖的鸡汤。
余戚戚记得很清楚,当时是在一个城郊很偏僻的地方停的车,都无法精准定位,骑手送完外卖,走的时候是骂骂咧咧走的。
她也很想骂人,毕竟睡地正香却被人叫起来盯着吃饭,但看到牧沉特意熬夜,等到他们都没有工作的时间,那点气便都消了。
这天,终于熬到了路演最后一天,结束后她终于可以回北京抱抱真实的男朋友了!总算不是隔着屏幕卿卿我我的电子榨菜了!
虽然只有一天能好好待在家里,后面又要奔赴工作,但不妨碍此刻她嘴角翘上天,心里是止不住的雀跃,连夜赶到现场的疲惫一扫而空,恨不得立刻就瞬移到男朋友面前。
男朋友似乎跟她心有灵犀,余戚戚在后台做好妆造,得空看了手机,刚打开锁屏就见他发来的一堆消息,他刚下大兴机场,好像有点手忙脚乱,打错了好几个字,都是惯常的一连串问候。
余戚戚手指下滑,脑子里自动出现牧沉说每句话的表情,一条条引用回复,滑到最后,她愣了下,四个冰冷的黑体字带着末尾的句点映在眼底,却让她心里酸软一片。
【男朋友:我很想你。】
这是这几天以来,牧沉第一次说想你,余戚戚大概可以猜出,以牧沉的性格说出这四个字,大抵他的情绪已经达到极限了,跟“我很喜欢你”别无二致了。
余戚戚敲下“我也想你”几个字,想了想,又一个个删除,还想要敲什么,手机震动两下,对方发来两条消息——
一张图片,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男朋友:?】
余戚戚想了想,回复:【晚上能来接我吗?我大概十点半左右到虹桥。】
很快,又震动一下——
【男朋友:你不说我也会接你,想吃什么,给你带。】
她唇角上扬,敲字——
【你做的饭没吃够,晚上能不能吃到男朋友亲手做的夜宵呀?期待小猫.jpg】
余戚戚见聊天框顶上,“对方正在输入中”状态显示了几秒又消失,而后又显示,最终只出现了一个字——
【男朋友:好。摸头小猫.jpg】
余戚戚顿时忍不住闷声笑起来。
想到牧沉面无表情翻他们的聊天记录,然后保存她曾经发过的小猫表情包,笑得更狠了。
“戚戚姐?你疯了吗?不会累到精神失常了吧?”
唐子欣手里拿了两杯咖啡,推门就看她戚姐趴在化妆桌上,手里拿着手机,肩膀抖得比浪里的帆船还厉害。
余戚戚听到声音,立刻坐起来深呼吸平复了下,拿过唐子欣递来的热美式散散那颗快飞到北京的心,平静开口,“我没事,刷到一个笑话精神一下,待会上场不至于困。”
唐子欣半信半疑盯着她姐,这几天跑来跑去,虽然饭被牧沉盯着吃了,但仍旧可以看出来她脸侧轮廓又小了一圈,连着脖颈处的下颌线更加清晰了,五官立刻从瘦削里凸显出来,眼梢的飞扬,唇角溢出的笑,还有眼睛里忽闪出一连串的星星,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精神一下的人。
她突然瞥到余戚戚手里未关的屏幕,立刻明白所有,“戚戚姐,现在你说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跟牧老师聊天就聊天嘛,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呀,谈恋爱有那么好吗?明明前几天姐你累得连筷子都不想拿,现在跟打了兴奋剂一样比我都精神——多亏我手里的这杯咖啡,今天的第二杯,没有它,我要光荣就义了!”
唐子欣撇嘴一脸埋怨说着,往嘴里灌了好几口美式,活像是在喝酒。
余戚戚无奈笑起来,“要不然,你也谈个恋爱?”
唐子欣一口美式差点喷出来,“姐你可别这么着急把我赶走!”
“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一说,听你的语气,好像挺想要一个男朋友的?”余戚戚连忙抽了纸给唐子欣递过去。
唐子欣边擦嘴,边说,“我才不想要呢!我这辈子都要抱着我的纸片人过!本来我是个颜狗吧,但牧老师彻底打消了我对帅哥的滤镜!”
听着她好像心里有一堆怨怼,余戚戚随口问,“他做了什么事吗?说的这么严重?”
唐子欣一下坐到休息室的沙发上,脸一绷,嘴一撇,道,“牧老师简直不把我当人看,他有时候不敢打扰你,就打扰我,让我全天24小时待命,报备姐你的情况,还说,不让你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上厕所都要我跟着,一顿饭都不能少……我哪敢违抗啊,他这么强硬,我都怕我拒绝了他会对我做什么,我要是交一个我干啥都要报备的男朋友,我都得烦死,他把我当监控盯着你,又不敢跟你说让你给他报备,净逮着我这软柿子薅,姐你不觉得牧老师有点可怕吗?”
唐子欣说着喝了口咖啡顺气,突然她手机响了起来,她都没看就说,“得,又来问我你的情况了。”
余戚戚表情有一瞬空白,手机已经锁屏了,那个聊天框里最后一句始终是那句“好”。
她知道牧沉会问一些日常的事,但不会这么细,她甚至都不知道牧沉竟然以这种方式让唐子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怪不得有时候会莫名其妙收到牧沉前后没逻辑的“你在哪?”。
余戚戚还没来得及打理突然混乱的思绪,有人叫她去上场,见唐子欣起身要跟着,余戚戚把她按回沙发上。
“你也很累了,在车上没睡觉一直照顾我,你在这里睡一会儿,我结束后来找你。”
“那可不行,牧老师让我给他直播你的现场呢,我不去他又要夺命连环call我,”唐子欣晃了晃手机,笑起来,“我算是明白了,牧老师就是双标型恋爱脑,对你很好,对其他人就是折磨,你就让我去吧,我宁愿给姐姐你直——”
余戚打断她,“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没必要时时都跟着的,你好好在这里休息。”
“他说了,姐姐你是小朋友。”唐子欣眼尾挑起来,似乎觉得用“小朋友”逗她姐挺有意思的,但对方脸上却慢慢没了笑意。
余戚戚两手摁住她的肩膀,把她摁回沙发,就着她拿手机的手,摁了一条语音——
【牧老师,听说你想看直播?在网上搜搜哪一家媒体在直播吧,子欣很累了,别打扰她了。】
手机彻底偃息旗鼓,唐子欣却觉得像是拿了一颗定时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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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演现场跟其他几场没什么区别,经历几次之后,余戚戚从一开始还很紧张,怕观众问的问题会吭哧答不上来,又怕问到什么电影细节自己想不到,到现在能从善如流应对任何问题,有些话一起个头,余戚戚就知道他们要问什么,几乎凭借肌肉记忆脱口而出,脑子里甚至什么都没想。
因为这场路演太过顺利,所以天还没黑,堪堪挂了一点夕阳,最后这点工作就结束了。
这几天,剧组零零散散凑不齐人,李思秦还在组里没法抽时间,卢燃也在这当头被打包进横店了,只有张瑶还断续来了两天,因为要参加国外的服装秀也没法全勤,只有余戚戚严守阵场,一天没差坚持到了最后,要是她也请假,估计路演只省陈毫说脱口秀了。
她从台上下来时,心情不如之前那么雀跃,反而有点不知所云的沉重。
见了面,该说什么呢?
要问为什么让唐子欣盯着她,如果担心她,为什么不亲自告诉她。
进了后台走廊,粉丝的叫嚣声如潮水般退却,周围是匆忙走过的工作人员,突然有个人拽了她一把,余戚戚恍然抬眼,才发现差点迎面撞上奔跑而来的人。
“戚戚?想什么呢?失魂落魄的,叫了你好几声。”
余戚戚扭头,发现是陈毫,有点讶异。
“陈老师?您怎么突然主动和我说话了?”余戚戚脸上浮起轻松的微笑,把心里头那团黑影蒙上了白布。
陈毫闻言还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还以为你没注意到呢,小姑娘心怪细。”
余戚戚轻笑,“我跟陈老师打了这么多次招呼,您就招招手,找个借口把我打发了,我还在想我最近做了什么惹您不开心的事呢。”
因为总导演牧沉不在,所以这段时间闲着的陈毫就来顶替一下,帮忙解释电影理念,角色阐述还有关于镜头语言的专业性问题,但余戚戚发现,陈毫这几天见到她就躲,视线一碰就挪,甚至迎面打个照面,他拐个弯就随便搭个人讲话显得很忙的样子。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的事!你哪能做什么惹我的事啊,顶多能惹到牧沉——”陈毫顿了下,摸摸鼻子,视线有点飘,“咳。说起牧沉,你们关系现在还好着吧,上回我说的话你别太在意,我就是作为兄弟关心一下他,毕竟你也跟他呆过一个剧组,知道他工作起来不要命,平均一天睡觉时间不超过四小时,跟个铁人似的,快天亮下班,等到太阳出来又上班,到拍戏了又精神抖擞到处开火,忙到饭到了吃不了几口就凉了,他这种闭眼就在睡觉,睁眼就开始工作,吃饭跟凑合活着一样,他自己都活得随随便便的……”
陈毫喘了口气,停了一会儿,摸出一根烟,瞅到禁止吸烟的牌子,一脸遗憾把打火机放下,朝余戚戚看过来,有点担忧说,“牧沉比你大这么多,我没脸说出让一个这么水灵的小姑娘照顾他的话,他吸烟成瘾,酒也能灌,生活随意潇洒,我最了解他,他把电影看得比他命还重要,有时候为了电影,命都不要了。”
“我第一次知道他对你有点关注的时候,还以为他是觉得有新鲜感,毕竟不是谁都每天对着橱窗跳舞是吧?多吓人。后面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他确实挺喜欢你的,他看着成熟,其实有点少年气性,有些情绪会表现在脸上,有没有在生气,开心还是情绪不好,通过他说话的语气还有表情,只要不是傻逼,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后悔当时让你装罗依娜进入牧沉房间,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是应该发生了点什么事情吧?毕竟我重金买来的香薰不可能一点效果都没有。我也不知道牧沉到底是不是因为觉得新鲜才喜欢你,我是第一次看到他对电影以外的东西或人产生极大的关注,至少我以为他会跟着电影过一辈子了。”
“但你也知道,他有躁郁症,我不知道他以后还不会犯,你没见过他发病的样子,不知道多吓人,我怕你控制不住,自己也受伤了。毕竟他才是那个年长者,你才是那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说句不合时宜的话,戚戚,你真的想好了吗?不是谁都能受得了他这种性格、脾气,还有生活习惯,他自己都没法完全照顾自己,他怎么照顾你?就连我这个十几年的朋友,有时候都得小心翼翼待在他身边。”
走廊的人几乎走光了,他们在一个拐角处,拐角另一头关着灯,他们身处的这一半大灯也关了,只有小灯开着,但光线不是很充足,照在人身上影影绰绰,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纱。
余戚戚在这朦胧中静静微抬头看着陈毫,他有点没形儿依靠在发白的墙壁上,目光落在虚空处,神色认真,似乎隔着空气在描述着遥远的记忆。
余戚戚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话回起。
半晌,在沉默中,陈毫似乎突然发现自己在跟人讲话,猛然朝余戚戚摆手,“那个,戚戚,我没有劝分的意识,我就是想给你敲个警钟,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