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丹青看看周围,轻轻咳嗽两声,说:“你说真的吗?”
我简明扼要说了一下自己发现的情况,还没说完,车库的门突然打开了,一道明亮的光线泼洒进来,我忙挂断电话合上电脑,猫进防水布。
一辆车停在旁边的车位。车子熄了火,过了一阵才传来开门声。
“姥姥小心点。”古灵漫不经心地说。
一个老太太不情愿的声音夹在古灵并非真心的关怀里,两人各有不满,另有一男一女含糊的声音混杂其间,交错着往电梯那边去了。
我很小声地呼吸,防水布上沾满我的鼻息留下的水珠。
叶丹青发消息问我没出什么事吧?我告诉她没事,古时雨来了。叶丹青说她会留意我刚刚说的密室。
等停车场里完全静下来,我再次打开电脑,古时雨穿着宽松的西服套装出现在屏幕里。
她头发微卷,举手投足都极有气质。古灵的穿着简洁但有设计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设计,听说她的个人服装品牌也快问世了。
走在她们身后的男人恐怕就是李涛,与母女俩相形见绌,实在太过普通,丢在人堆里会有无数双胞胎。谁也不会想到,当年是他杀了戴强,逼疯了戴琳。
进门后,古时雨对客人纷纷点头,直奔古峰身边与他说话。古灵有些畏缩地站在她后面,等母亲说完才上前拉起古峰的手,瞬间做出乖巧的模样。等从古峰身边走开,她像舒了一口气,轻松地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在古时雨一家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女人,她身穿白色衣服,头发剪得很短,透露出精明强干。她不像别人那样对古峰或谄媚或热情,双方只是互相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这个人就是李莹。
我掰起电脑屏幕想看清她的模样,可监控里只有模糊的一抹。她看起来亲切又飒爽,与所有客人都谈笑风生。
叶丹青也看到她了,不知她现在的眼神中,是否还有对叶丹青的得意和怜悯。
“叶总!”李莹对上叶丹青的视线,走过来问好,“真是好久不见了,最近在忙什么?”
她的声音很粗,从耳机传来更像被压缩变质了。
“李总好。我最近也没忙什么,前一阵回了趟老家。”
“老家?”
“嗯哼。”
“你是说,木兰?”听起来李莹很惊讶。
“难为李总还记得。”
“回老家的感觉怎么样?”
“挺不错的,李总也应该抽空再去看看。”
“再去看看?我从来没去过木兰。”李莹笑了。
“那就更应该去了,那边的雪山很壮观。可惜我在途中遇到点意外。”
我心里一紧,汗顺着脸侧流下来。
“意外?”
“对,不过还好解决了。”
李莹依旧笑:“那就好,常回老家看看挺好的,毕竟人不能忘本嘛。”
“忘本……”叶丹青咀嚼道,“有些事的确不能忘。”
李莹还没说话,另一个声音忽然加入进来。
“你们聊什么呢?”古时雨的声音非常优美,像晚间音乐电台的主持人。
我之前看过她的采访视频,在说一长串话时抑扬顿挫如同音乐,使她身上有一种循循善诱的魔力,如果她做老师,我想没有学生不听话。
“没什么,拉拉家常。”李莹笑着说,“你们聊,我去跟段总说点事。”
李莹离开了,只剩叶丹青和古时雨。古时雨自如地挽起叶丹青的胳膊,像一对亲密的姐妹那样,带她走向花园。
“小叶,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
“为什么?”
“我们就别兜圈子了,难道你打算和他们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感觉古时雨有备而来,不禁为叶丹青捏了一把汗。这个人和古家其他人一样难对付。
“您指的是什么事?”叶丹青问。
“我们之间就别您啊您的了,认识这么多年了,这么叫就生分了,对吧?”
古时雨的温柔是颗毒药,再用她温柔如水的嗓音服用,毒谁谁死,我的内心已经对她有所偏向。
只是叶丹青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耐药性比我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对此毫不动摇,仍是冷冷地说:“你指的是什么事?”
古时雨还保持着亲切的态度:“我知道段岩想从盛和出去,自己开医疗器械公司,也知道他找了你入伙。”
“所以?”
“所以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是与我合作还是与段岩合作。”
“与你合作?”
“我可以在盛和给你一个别人望尘莫及的位置,这是段岩绝对不会给你的。他看重的是你的钱,你的家世,而我,看重的是你的能力。”古时雨抛出橄榄枝。
她这么说,我心头涌上一股暖意,但多年打工经验将我悬崖勒马,提醒我,这是老板在画饼。
另一个画饼高手自然不买账,问:“你怎么确定盛和会一直在你手里?”
“不然呢?”古时雨非常自信。
“虽然你是董事长,但说到底,盛和还是姓古的。”
“我不是他们,这点你可以放心。”
古时雨口中的“他们”,是她的父亲和哥哥。
“如果最后没有合作,古总是不是准备把我赶尽杀绝?”听不出叶丹青是不是在开玩笑。
“做生意嘛,赚多赚少都是自己的眼界决定的。想要跌倒还不容易?很多双眼睛盯着呢,可不止我这一双。”古时雨和和气气地说,“合作不了也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愿意来,随时欢迎。”
“怎么样,考虑一下?”她追问。叶丹青没说话。
她又说:“如果你不想在盛和,小灵的服装品牌就要做出来了,我担心她一个年轻人管理不好,如果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我心想,让叶丹青去帮古灵,古灵一定炸翻天,杜灵犀和肖燃也一定炸翻天。
叶丹青有些不悦:“这个就免谈了吧。”
“好好好,开个玩笑。对你是有点大材小用。”古时雨倒是很开朗。
她们在花园里散步,又谈了些股票之类的事。我挤出一两个哈欠润润干涩的眼睛,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怕喝多了想上厕所。这时才懂得做特工间谍也很难,电影里都是包装过度。
两人赏了一会花,不知怎么聊到收藏,叶丹青提起古时云新添了不少收藏,听说其中还有些非常有名的山水画,不知什么时候能开开眼。
古时雨立即自告奋勇领她参观,说古时云巴不得所有客人都能瞻仰一下他的好品味。说着她便挽着叶丹青回到屋里,带她上了楼。
她们出现在另一只方块里,那应该是三楼,小客厅的沙发前有一块各种颜色的玻璃拼合而成的地板。
“这是玻璃花厅,”古时雨说,“可惜今天阴天,晴天的时候能折射太阳光线,楼下的客厅就像下了彩虹雨,特别漂亮。”
叶丹青淡淡地说:“原来如此。我来过这么多次,竟然都不知道。”
“你要是嫁进来就知道了。”古时雨暧昧地笑起来。
我想叶丹青一定狠狠地剐了她一眼,所以她才又说:“唉呀开个玩笑,婚姻这种事还是得擦亮眼睛。”
叶丹青哼了一声:“说得没错,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前车之鉴。”
我担心她讽刺得过火,古时雨会立刻翻脸。没想到古时雨大度地一笑而过,说:“确实,所以你要把握好自己的人生。”
她们走进一个没有监控的房间,我只能从门缝看到半个博古架和书桌。
“他就喜欢收藏这些东西,还不让别人碰那些瓶啊罐啊,说都是古董。不过书画还是可以看的。等我戴上手套。”
耳机里响起一阵画轴卷动的声音。
“徐悲鸿的真迹《奔马》,当初可是拍卖了两百多万港币。还有这幅,是傅抱石画的。”
“他还真有雅趣。”
“他就好这口,你看他穿的衣服,人家都说他像个道士。”
古时云今天穿得也是宽松的袍子,走路时衣袂飘飘,活像神仙下凡。再留两条长须、蓄起头发,真的要尊称一声时云子道长。
“我记得还有一副徐悲鸿,怎么找不到了,唉,可能又被小楠拿去卖了吧。这孩子……”
“维克托也有很多收藏,不过他不喜欢书画这类,他更喜欢雕塑,收藏了世界各地的艺术品。我曾经见过一盏烛台,听说是辽代的文物,下面是龙,上面是跪坐的仕女。你见过吗?”
没想到叶丹青并没有直接问录像带的事,而是问她见没见过烛台。
“烛台?”古时雨顿了顿,“我还没有机会去你们家呢,下次去伦敦你带我看看好不好?”
回答得天衣无缝。
“好啊。不过我也不知道维克托是从哪里收来的,那东西应该挺稀有。”
“布兰森想要的东西嘛,总有手段得到。这对他们来说可能很简单吧。”
“也许吧,不过我还以为戴星野告诉过你了。”
乍一听这个名字,我又替叶丹青揪心。不过听了这么久,我也明白古时雨不会与人起正面冲突,她用的是化骨绵掌,与她的温柔一脉相承。
“戴星野?”古时雨的语气说不上太惊讶,大概只是吃惊于叶丹青这么直白地挑明了,“他没和我说过这些,但我好心提醒你,小叶,他的话你可不要全都当真。”
“当然。”
古时雨叹气:“那孩子从小性格就古怪,亲生父母不在身边就是这样,没人教育。长大之后就有点偏执,偶尔说说谎啊耍耍心眼啊也是人之常情,对吧?”
她话里有话,连着叶丹青一起骂了。
“你说的没错,”叶丹青冷笑,“有些人的心眼是自己修炼出来的,另一些人呢,是从父母那继承过来的,可能比父母加起来的心眼还多。就像心里住了好几窝兔子,天天挖窟窿。”
古时雨被这个比喻逗笑了,她收好书画,挽着叶丹青的胳膊走出来。
“唉呀我们还是赶紧下去吧,一会吃饭他们找不到我们该着急了。”
她们从楼梯下去,古时雨又拉着叶丹青在二楼转了一圈,介绍墙上的书法出自哪位著名书法家之手,才回到一楼的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