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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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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十二岁的叶丹青大哭的模样被镜头定格。

和后来在网络上经过屡次修复和调色的照片比起来,报纸上的人像算不上清晰,颜色也暗淡,但足以看出她长得眉清目秀。

更重要的是,小孩的感情纯粹又难藏,所以她的绝望和无助也从纸面直扑过来,将读者淹没。

“……此次爆炸造成一人死亡,系化工厂员工叶震(36岁)。其妻子周丹(34岁)于今年2月在印度出差时遭遇车祸去世,两人育有一女叶丹青(12岁),就读于木兰市第二小学……”

“在看什么?”见我停下,叶丹青问道。

我没回答,把报纸递了过去。叶丹青眼神一呆,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她手里那本书从腿上滑下去,唰啦啦地合起来,书页擦着皮肤,发出嘶嘶响声。

“这张照片,连我都没有呢。”她终于接过报纸,看着十二岁的自己,那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眉眼依然是从前的眉眼,只是气质早已大改。

“二十年过去了……”她沾了灰尘的手指蹭在报纸上,擦擦啦啦地响。

爆炸发生后,叶丹青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因为这张著名的照片,她变身小城名人,被架在镜头前,任凭记者提出诛心的问题。镜头像闻到血味的蚊子,争着抢着拍下她哭泣的样子,简直无孔不入。

“我那时候那么胆小,居然要面对这么多镜头。住在老师家的那几个星期,门口经常围着一群人,对我吆来喝去,堵着门不让我走,一定要我哭,哭得越撕心裂肺越好。

“我爷爷奶奶早就去世了,外公外婆都生着病,没人愿意养我。我连自己家也没法回,因为我爸赌输了钱,他一死那些人就找上门来把我赶走了。

“后来我去了福利院,那些记者又跑到福利院,每天都埋伏在门口。以前欺负我的同学跟在我后面叫我大明星,还放炮吓唬我。”

叶丹青惘然地说着。我朝她挪了挪,手臂碰着她冰凉的身子。

“木兰很小,走到哪都会被人指点。那个时候我经常做噩梦,梦里全是这些人的脸。福利院里的小孩也不敢和我交朋友,有时候我一天连一个字都不说,像个哑巴。”

她把报纸折起来,掸掸上面的灰尘,笑着说,“不过我挺过来了,还挺了不起的吧?”

“这张报纸能送给我吗?”她问。

我木木地点头。

“是不是被我说烦了?”她问。

“不是。”我张了张嘴,口干舌燥。

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太无力,既不能像灵丹妙药治愈她,又不能像创可贴隔绝她的伤口。

我跳起来跑进洗手间,镜子里的我眼圈有一丝红。我拧开水龙头,打了一遍香皂把手洗净。回到房间后,在她身边坐下,抱住了她。她的呼吸略微停了片刻,然后伸出胳膊揽住我,悄悄在我耳边说:“谢谢。”

“不客气。”我的声音小如蚊叫。

报纸上的叶丹青在看我,脸上有一道浅浅的折痕,掉在乱书丛中。它架起一条时空隧道,我穿越过去,拥抱二十年前的叶丹青。

我们停在时空里,都有点窒息,以至于撒开手的时候,呼吸有些困难,眼前一片花。

这样的情绪一直蔓延到睡觉的时候。我们各处一室,却都没睡着,两个人翻身的声音层层叠叠打破夜晚的寂静。

“你还没睡吗?”我听到她在问,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还没……”

她空了一会,说:“别胡思乱想,快睡吧。”

我说好。我们都没再发出声音,不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和我一样忍着没有翻身。大概是后者,因为第二天早上我们醒来时,两个人的黑眼圈都加重了。

一上午我哈欠连天,代码写了几行就心不在焉了,中午小睡了一会才缓过来。

叶丹青比我精神足多了,她一连参加了两个线上会议,又读了几十页书,既没休息也没吃饭,到了晚上却依旧活蹦乱跳,在我写小说的时候还跑到我的房间,躺在床上陪着我。

她抱着我的玩偶,盯着天花板发呆,问:“我打扰你了吗?”

“没有。”我边说边敲键盘。

写小说时间长了,越来越得心应手,简言之,就是说废话的能力增强了,即便困得要死、有零零散散的事情要处理,也能撑着写完几千字。这在当今鸡零狗碎的互联网时代,不能不说是个长处。

我大力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她被我惊醒,转头看我。我把椅子转到床边,两只脚蹬在床沿上。

“过几天要去外婆家一趟。”尽管外婆已经去世,但我还是习惯管老房子叫外婆家。“外公昨天打了个电话,说想吃面包。”

“他还喜欢吃什么?我们提前准备。”叶丹青说。

“不用你做饭,”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做就好。”

她不悦地哼一声,说:“这么见外。”

“我是怕你累着。”

“我不累。”

“那好,我们一起做吧。”

我们准备了一些外公爱吃的豌豆苗和地瓜叶。他年轻时在外地修铁路,正赶上自然灾害,没的吃,就靠这些撑着。那段时间过去后,他从来不碰这些菜,这几年却不知怎么又想了起来,嚷嚷着要吃。

这两样菜不太好买,跑了好几个大的农贸市场都没有,最后还是花了一天时间驱车到乡下的菜地里摘的。

干活的阿姨前脚刚走,后脚我们就到了。外公越来越糊涂,进门没多久,就问我什么时候高考,想报哪所学校。我说我都大学毕业了,他又马上问我在哪上班,每个月能赚三百块吗?

在外公的世界里,一百块是了不得的数字,他都忘记了如今通货膨胀,一百块缩水得跟从前的一块钱差不多。我胡乱说了一通,让他好生歇着,我们要做饭了。

吃饭时,外公还喋喋不休,对我讲人生哲理,让我好好学习,将来当老师、当科学家,成为社会栋梁,为国家做贡献。我满口答应,其实大脑正紧锣密鼓地想着怎么去套柴爷爷的话。

吃完饭我以为外公就要睡觉,谁知今天他一反常态,跑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还郑重其事地叫我过去,像有大事宣布。

沙发很短,他坐中间,我和叶丹青像两大护法分坐两边。只见他双手搁在膝盖上起了个范儿,我知道他又要开始忆往昔了。

“当年我跟着工程队到南京修铁路,我们住在乡下的平房里……”他边说边比划。

我露出“又来了”的表情,无奈地冲叶丹青笑。外公年轻时修铁路的事迹我听过不下八十回,能倒背如流。

外公一开始是对着我说的,说到一半,才转头去看叶丹青。看到叶丹青时他却忽然停下来,眼睛茫然地眨了眨,问道:“你是谁呀?”

“姥爷,”叶丹青一直跟我这么叫,“我是……”

“哦对,你是……”外公打断她,抓耳挠腮地想,“你是……你是朝曦?

没等我回答,他自己摇摇头,嘟囔:“不是,不像。你……你是琪琪格?不是,也不像……”

我和叶丹青都一怔,这个名字我只从外婆口中听到过。

“琪琪格是谁?”我赶忙问。

“嘿?”外公很惊讶的样子,“琪琪格就是我和你姥姥的头一个孩子啊。”

我没了兴致:“大姨啊,大姨小名叫这个?”

“不是大姨!”他按着太阳穴想了好一会,又说:“也是大姨。”

“大姨?”我被他搞糊涂了,遂换了种说法,“霍展旗他妈?”

“不是!旗子我还能认不出来?不是!”外公有些焦躁,显然已经听不懂我的话了。

“那琪琪格是谁?”

“唉呀!”外公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带着老年人特有的不耐烦,“和你说你也不知道。唉,琪琪格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琪琪格死了?!”我的声音震耳欲聋。叶丹青对我摆手,要我心平气和,别吓到外公。

“死了,很小就死了。”外公语气凄然。

我捺下惊讶,语气尽量平和地问他:“怎么死的?”

外公抬起眼睛,回想当年:“被山上的野兽叼走了。”

我和叶丹青对视了一眼,当初图古勒失踪不就是这么说的吗?但他们的尸体却在古墓里,那么琪琪格的尸体是否也在其中?

“你可别跟你姥说,”外公压低声音,仿佛外婆就在隔壁房间,“她不乐意听见我说是野兽叼走的,她非说不是,非说琪琪格是被人抢走了。”

“被人抢走了?被谁?”

故事的走向愈发离谱,我以为外婆隐瞒的只有图古勒失踪的事,却没想到另有隐情。

外公低下眼睛,做贼心虚似的看了一圈,才小声说:“别告诉别人啊,你姥说,琪琪格被几个盗墓贼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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