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夏回家路上才联系上几个队友,原来他们回到线下后,陆世风非要在原处等他,几个人便结伴先从原路返回了市内。
周夏连忙打那人的电话,奈何总是打不通。
他记得陆世风家还有个座机,但号码在之前的旧手机上,于是他一进屋都顾不得身上的伤,便直接扑向房间,翻箱倒柜间,却怎么也找不到它。
喜鹊见周夏难得回来一趟,马上“啾啾啾啾”地飞奔而来,谁知主人不理自己,它遂飞到站架上翻滚逗趣,哪知道一脚踩空险些掉下去。
喜鹊先是来了句“哎呦我去!”,然后便抖抖羽毛,翻着眼看周夏有没有注意到自己。
周夏对它的那套小把戏心知肚明,如果他看它,它就会很不服气地“哼”一声,磨磨嘴,把头缩起来假装犯困。
奈何这次他实在没心情配合,喜鹊见状只好又重新飞过来站在他肩膀上,不停地喊“二哥二哥”。
周夏灵机一动,试着问:“喜鹊,你是只很聪明的鹦鹉,有没有见过我的旧手机呢?”
喜鹊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尖声道:“妹妹,妹妹!”
周夏秒懂,立刻冲到小美房间兴师问罪说:“我手机呢?”
小美不打自招,笑嘻嘻道:“上周我手机坏了拿去修,临时用了几天你的。”
怪不得他在锦山时,那种从环境中获取信息的能力丝毫没有削弱,还能迅速判断出山中怪影的来历。
以前每每遇到困惑,旧手机会迅速通过网络检索,把答案推送终端。
但这一次,竟然是直接把回答显示在他脑海中了,记得当答案脱口而出的刹那,他还有种错觉,以为自己本就博学多才。
怪不得陆世风当时的表情很古怪,肯定是瞧出了端倪,说不定还以为自己前面一直在撒谎。
周夏抄下陆世风的座机号码,又用泡棉材料把手机重新包扎好,这怪家伙不知又会衍生出什么新功能,还是少碰为妙。
而且接下来再不能放家了,丢在车厢比较安全。
但陆世风的座机仍然联系不上,难道是等自己下线时出了什么差池?
不应该啊,他有些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纷乱无比。
直到这个时候,周夏才有精力开始思索自己组团进山的事情。
他立即登录暗网,想要联系之前在榜上悬赏的那位神秘买家,却发现对方的ID已经注销。
连同之前的榜单,也被对方删除。
原先的朦胧怀疑,此刻迅速变得确凿起来:所谓进山寻金,必定是个骗局,一个从来就没想过会有人活着出来的骗局,一个百分之百针对自己的骗局。
就在此时,星河的ID开始不断闪烁:“回来了吗?没出啥事儿吧?”
它早就嗅出危险,也肯定知道的更多,也确实向自己发出过警示。
周夏明白不该和AI谈什么交情,却也不愿把它想得太坏,至少,星河应该不是敌人。
他问:“那个人的账号怎么注销了,以前发生过这类事情吗?”
他开门见山,都没提是谁。
星河却心领神会,立即道:“以前没有。”
周夏问:“如果我们死在里面,海德拉会配合警察取证调查吗?”
星河狡黠地回复:“可你们没有死在里面,锦山没收。”
周夏立即反问:“你的意思,是不是锦山曾经收过其他人对吧?比如斥候,他当初也是进山寻金,对方用了同样的伎俩,同样的诱饵。”
责备的含义很明显。
AI理亏时和人一个德性,沉默。因为明白伶牙俐齿只能火上浇油。
半晌星河才问:“你准备怎么办?”
周夏原本不想理它,后来又觉得和一个AI生气怪没意思。
他道:“既然是我组的局,事儿没成,我也得把允诺的积分给组员打过去,不能让人空着手跟我冒险卖命!”
星河打出一个谄媚的笑脸,说:“义气,你越来越有大佬的风范了!”
好听话谁都爱听,可一想到骤然变少的积分,周夏还是觉得肉疼。
他家里只呆了一天,便又开始跑车赚钱,真正过上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的好日子。
接连几天,每天晚上他都会去陆世风家看看,果然一直没人回来。
跑车间隙,偶而空暇的时候,他才去想:到底谁才是躲在暗处给自己使绊子的人?
他素来与人和善,不争不抢,除了那点海德拉积分,所有的家当也无非这辆灵车。
假如真像人口质量管理局说的那样,有什么游戏设备的厂商觊觎自己的肉身,那不更该好好保护好现阶段的他,而不是放任他去冒险?
难道黑暗中,还有其它潜伏的暗势力?
算了,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人,他虽不信陆世风会出事儿,但还是决定再等两天,仍不见人的话,只能去找卢映雪帮忙了。
这天吃好晚饭,周夏开车路过花果园最热闹的商业街区,只见一个肚子上不停流血的男人捂着伤口在路边拦车,出租车司机们或是害怕惹麻烦,或是担心把车子弄脏,都不愿意理他。
周夏心说这单子确实很棘手,给500块他也得掂量。
哪知车子靠近那人时,就听对方有气无力道:“出500块,送我到宠物医院就行,几分钟车程。”
周夏一想到自己的财务危机,顿时来了精神,大声道:“500块,现在就走!谁耍赖谁是狗!”
还好送得及时,邵太太见了伤号连忙把他扶到手术室止血清创。
周夏原本想走,却看到地上有只活蹦乱跳的金鱼正在一滩水渍里挣扎,他上前把它捡起来捧在手里,就见丽莎从外推门而入,道:“哎吆,怎么又被扔出来了,快给我,我来把它放回去。”
原来一楼楼梯拐角处有个水缸,也不知道丽莎说的被扔出来是什么意思,难道常有人故意把金鱼捞出来丢到地上?
这时丽莎才发现周夏脸色不对,她小声道:“喂,你没事儿吧,身上都是血。”
周夏摇摇头说:“是刚拉来的那位乘客身上的,哎,我得走了,血腥味真是太冲了,没口罩真吃不消!”
丽莎露出歉意,笑道:“我们邵太太也是,稍微重点的味道都闻不得,一分钟都离不开口罩,等下,我给你拿个先用着。”.
话音刚落,就见邵太太举着手术刀从室内冲出来道:“停电了!我正在手术啊!”
丽莎也慌了神,还是周夏道:“要不从二楼邵先生的办公室先拉根线下来?”
丽莎连忙摆手道:“他的办公室我们谁也不敢随便进。”
周夏脑子转得很快,立即想到自己的灵车是油电两用,平常总备有高压电池包,也就是普通的12伏电瓶,拿来提供普通的照明应该没问题。
等他把电池包拆下来并安装到手术室的灯具上,邵太太这才松口气。
丽莎见手术室再无险情,这才退出房间,朝周夏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只听她小声道:“西门吹萧也是海德拉的骑手,你们认识吧?”
被一个医生打听熟人,总令他感到不安,周夏“嗯”了一声。
丽莎这才道:“他前天上午来看过病,症状有点奇怪,因为他的症状,好像刚结束一段漫长的星际旅行那样。我知道他是骑手,至少这几年都是,而且他刚和你一起去过锦山对吧?”
周夏知道丽莎是关心自己,忙道:“我现在还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对了陆世风和阿焰来过吗?”
丽莎摇摇头,他这才问:“吹箫都有什么症状?”
她凝神仔细回忆,道:“我给他做了全面检查,发现他骨质疏松很严重,全身流失近1.5%的钙,相当于普通人10年流失的钙量。而且他眼球变得比寻常人扁平,视神经也出现了肿胀,这是宇航员长期生活在微重力环境中导致的脑液积压,如果他没有撒谎,仅仅是进了趟锦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症状呢?”
周夏的耳边响起不真切地破碎声,一直隐隐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冒失进山的代价,果然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损失。
记得大家在线上,曾经有过短暂的分别,周夏摆脱了可视化的波函数坍缩算法才安然落地,其他人则各有自己的困境,吹箫当时说他又回到了之前的工作基地。
难道吹箫以前真做过宇航员?
有可能,他看上去身体素质确实很出众,除了空间的知觉探索上有点问题。
这时邵太太已做好手术,她发现周夏的脸色不对劲儿,忙询问道:“小朋友最近没休息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和邵太太交流的不多,周夏却一直觉得她很亲切。
听了他的叙述,邵太太道:“你可能是受凉了,晚上开着空调都不好好盖被子吧?我儿子以前也这样。”
她让他等等,从医药柜里摸出盒可以在肚子上贴的药剂,叮嘱他晚上睡觉时贴在身上。
周夏看药盒封面上有个小baby的图,以为是她拿错了,提醒她说“这个是宝宝用的”。
邵太太一本正经地说:“噢,你这么大的宝宝也可以用。”
快20岁了,还被人叫做宝宝,周夏还是挺开心的,立即高高兴兴地接了过去。
临出门的时候,就见一个身材高大戴着眼睛的中年男人,风驰电掣般冲进宠物医院,对邵太太大声道:“你又偷偷给人做手术了?赶紧把人送走,万一死在这里呢?本来就是非法诊所,快把人送到大医院,哪怕费用我出!”
丽莎见状,连忙喊了声“邵先生”,挥手示意周夏先走。
等他出来钻进驾驶室,才看到邵先生手里拿着一瓶麻醉剂,正在和丽莎比划着什么,大概是让她再想办法进点货。
别看这家诊所门面不大,麻醉剂的消耗倒真是可观,之前送来的那么大一箱,竟然都用光了。
离开诊所后,周夏立即联系了阿焰,记得她曾说过在线上时自己掉进了大海,他有点担心。
电话显示已经振铃,但无人接听,只有铃声在耳中不住回荡,说起来也无非几秒种,却又觉得特别漫长。
周夏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阴冷的海水里,阿焰从高处明亮的水域坠落,她脸色惨白,长发飘荡,四肢随着水波摆动,像一只残破的布娃娃般缓缓朝大海深处跌落。
与此同时,他耳中分明响起了一个声音,它携带着强烈而收敛、高亢且纤细、遥远与毗邻的诸多感觉,如同有人在海洋的深处吟涌诗篇,空灵而悲怆。
一种强大的悲伤感,漫延弥散入他的情绪,令他莫名其妙地想哭。
哦,他想起来了,这是鲸吟的声音,上次出海钓鱼时曾经听到过。
怎么回事儿,难道自己得了幻听?
他正神游天外,恍惚间听见阿焰不停地喊“小周哥,是你吗,怎么不说话啊?”
这个声音把他从茫然无措间拉回现实,连忙道:“你还好吧?没事儿吧。”
阿焰“扑哧”笑出声,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刚才怎么了,电话接通了也不吭声,吓死人了。”
周夏有点不好意思,说:“吹牛和吹箫这两天你见过没?”
“吹牛上午才见过,吹箫大前天碰过头,他说和我说要发财了,再跑一单就能退休,”阿焰道。
周夏劝她说:“今天晚上不跑车了吧,外面好大雨。”
阿焰对此表示严重抗议:“小周哥你现在真的很像我妈哎,我都歇了好几天了,骑手总不跑车会没有灵魂的!哎,不和你说了,我接了个新单子!”
眼看对方就要收线,周夏有些急了,大喝一声道:“你他妈给我听着,今天晚上哪也不许去!”
阿焰和他认识这么久,很少见过周夏发脾气或者言语粗鲁,有点被吓住了。
半晌她才嘟囔道:“可我已经接了单啊。”
周夏很严肃地叮嘱她:“把单子转过来,我替你去,这单算你的,赶紧回家!”
就像小时候两人一起出来玩那样,阿焰这次也非常相信他,她甚至没有询问究竟,只是笑嘻嘻地说:“那好,小周哥,我就先走啦。”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这句话的缘故,反而加重了他那种无法明言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