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就是我们的使命。可是你看如今的法宗,我们等待那么久的宗主仙逝,法宗的光芒再次衰落,连同我们世代的理想一同破灭。你说我们为何会沦为今日?”
伏麟抬头看向烛影中的灵位,蓝眸深处是永不融化的冷漠,“命。”
“命?”几遂侧眸,阴影落在他的脸上,晦暗不明,“是天命还是人为?”
高居其上的修,距离最近的锦韵,全都是如此结局,伏麟眼中的黑色频闪,“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为之奈何?”
几遂俯首哀恸地叹息,“我看着那孩子长大,见证了法宗第二任宗主的成长,可我从没想过。”
他痛惜地抬头,望向立在最前方的“法宗宗主锦韵之灵位”,“我竟然看到了她的结局。”
“伏麟呐!”几遂腰背佝偻着步履蹒跚地向伏麟走来,手中的法杖敲在地面,回响在祠堂内。
他来到伏麟面前轻声质问,充满疑惑,“你,为何带走小少主?”
几遂在初闻伏麟所为,内心震怒,可来到这里,心中只有无尽的悲凉,苍茫天地,他身边再无一友。
对于这一突发的问题,伏麟毫不意外,这是他计划的一环,他笑道,“为了法宗,为了猫土。我认为昆仑山不配拥有他,自然要为他找一张新的温床。”
“啪!”瞬间扬起的巴掌竟然将伏麟扇倒,几遂虽年迈,常年习武的力气绝不小。
伏麟伏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水,脸颊肿起。
几遂落下一个阵法,对着伏麟冷道,“好生在此反省,等待主君大人裁决。”
几遂离开,堂门轰然关闭。
伏麟对着灵位跪坐,脸上无一丝情绪,犹如一块被雕刻出五官的石头,他起来后很快调整姿势,盘坐在地。
那只是个过渡的姿势,而非赎罪。
瞳中的清蓝色渐渐破碎,幽暗的黑色攻城略地,随着如同炊烟一般的白色魂息从他头顶升起,伏麟眸中再无一丝光亮,脖颈软塌塌地垂下,死寂的眼睛一片空洞。
香烛爆灯花,一切终成烟。
身囚藏书阁的元归被带到和光殿,昆仑术中环绕白糖的文鳐(yao)鱼让他倍感震惊,鱼身似鲤,翅如白凤,白头红嘴,“这是……”韵象!
白糖那沉睡的韵力果然是传说中的原韵,可他现在这个年纪根本不能承载这力量。
“老大人,开始吧。”
元归当即闪到白糖身边召出横刀,“你想做什么?”
“老臣遵命。”几遂挥手将元归挥到一边控制住。
元归这才注意到这位强者,方才他的昆仑术中竟然没有发现他。
几遂开始布阵,又是念咒又是画符,繁琐的程序之后复杂的阵法笼罩白糖。
他体内的韵力被抽出,元归倒吸一口冷气,“你们给我停下!”
他不顾身体祭出自己的全力挣脱束缚,攻击几遂,小黑和几遂竟然没有阻拦。
元归的力量全数打在几遂身上,“多谢族长大人相助,法宗铭记您的恩德。”
“什么?”
元归想要抽身已经不能。
白糖体内的韵之原力被抽出,盘桓在他体外的韵力逐渐形成一条鱼,眼无光,精神散。
小黑走到几遂身侧,看着这呆滞的鱼,“我曾见过宗主觉醒的韵象,充满生命力,小白他到底是被强留下的。”
几遂看着熟睡的孩子,无比心疼,“传说,文鳐鱼预示着五谷丰登,天下太平。若是……”
若是少主正常降生,韵象不会如此。法宗历经两任宗主,必能崛起,可惜……可惜……
他继续施法,文鳐鱼溃散,韵力结成球。
小黑接住韵球,叮嘱几遂,“辛苦老大人照顾一下元氏族长,我还需要他助我。”
“老臣领命。”几遂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一直站在小黑这边,“大人,可需要老臣协助?”
小黑背过身走上高台,“我可以。”
看着这坚韧的背影,几遂不由得想起当年他站在宗主身边的时候,造化弄人。
几遂抱起白糖,命猫将晕过去的元归带下去照顾。
小黑盘坐在水亭中静息凝神,犹如海浪般翻滚的混沌将整个湖泊淹没。
他献出元神,将混沌聚为一团。
一条泛着神秘和尊贵的暗紫巨蛇从浪中抬起蛇头,它张嘴吸收混沌逐渐凝实继而化为珠子,漂浮在混沌云雾中。
韵力修炼的至高境界是韵象,混沌亦如是。
小黑睁开眼睛,从水面中看到了苍老的自己。
——“切!丑老猫,略,又老又丑!”
那只猫嫌弃的表情那么生动,那么熟悉。
她,最喜欢好看的猫。
小黑吸纳混沌,容颜复旧。
“混沌珠。”
“咻!”
“还差一个。”韵力和混沌想要达成平衡之势,还需要一个韵象之力。
但是象这种东西,天生方有。后天想要获得,限制极大,更需运气。
不知十二宗主的力量能否突破限制形成韵象?
小黑开始点将,阴霾山谷,众将汇聚,“木兰,桂英,前去身宗擒拿宗主墨兰。”
“木兰/桂英得令。”
“微生、薄奚,宗主长乐、风无忌、荣光正在唱宗,命尔等速去。”
“微生/薄奚遵命!”
“古阳。”
“弟子在。”他这是要倾巢而动了吗,终于等到了。
“你去手宗。”
“古阳——得令!”
“幻夜,我成全你,活捉打宗宗主柏廖。”
“幻夜明白。”
“至于录宗——”
干将和莫邪准备接令时,一只梳着凌云鬓简单装饰风姿绰约的文弱女子站出来请求,“有仪自荐,望大人成全。”
她三十有六,一举一动,娴静端重而不自矜,比之自称贵族高高在上的猫,她的贵重来自时间和书香的沉淀。
“你伤势未愈……”
颜有仪竟然敢直接打断黯,“幼得先主庇护,荣耀有名;再受师父教导,一生受益。”
她轻轻跪下叩头请求黯,“望大人成全有仪报恩之心,此一生,所能为者不过一二,有仪不想一生抱憾。”
小黑正是她口中的师父,只是他们师徒一直有实无名,他沉吟片刻,“罢了,如你所愿。”
“多谢大人。”
干将和莫邪对于被半路抢走他们的活的颜有仪很不满,“你们俩去做宗城外,捉拿纳兰和蜀云。”
“是!”这个活似乎也不错,比刚才那个好,能逮俩。
干将莫邪看向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模一样的兴奋,“走!”
颜有仪挥毫几笔,一艘小船从脚下凭空而现,行在云间,向着录宗而去。
她一身柳青衣衫站在船头,风吹衣袖似柳轻扬,颜有仪看着脚下的山山水水,心中思绪万千。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录宗那独特的山头,她温柔地念着京剧猫的名号,“京剧猫。”
欧阳还在修正历史,“启禀宗主,有一女子来我宗奉送录宗前辈法器。”
“知了。”欧阳停下,挥笔打开门。
他来到客厅,看到坐在客座上手捧冷花瓷轻启茶盖慢饮品茶的女子,纳兰脑海划过一句“气质美如兰”,形容此女恰到好处。
“贵客远来,蓬荜生辉。”
颜有仪偏头便看到一身红色衣衫,身姿挺拔周身儒雅的男子,她起身福礼,“妾身颜氏有仪拜见宗主大人。”
“阁下多礼。”她的介绍让欧阳心中产生一个怀疑,“小友姓颜?”
颜有仪眸中闪过一道光,“正是。”
“请坐请坐。”欧阳落座后捋了下胡须,“不知阁下可知颜真之名?”
颜有仪的嘴角微微笑着,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素未听闻。”
如此,欧阳排除了某个可能,“他是我录宗第一任宗主。”
颜有仪颔首致意,“是妾身寒腹短识。”
欧阳脸上挂着清雅的笑容,“无怪阁下不知道,当今很少有猫讨论古人。阁下所说的前辈是……?”
颜有仪伸出手来,纤纤素手上韵光流转,一个长盒凭空出现,她捧在手里勾勒着盒上的青山绿水,回忆过去,“我还很小的时候被一位姑娘所救,她赐我姓名,送了我一件礼物,还为了我寻了一位师父。”
欧阳静静听着,但他面前的女子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他只好开口言道,“从小友如今模样可看出尊师的气度,不知欧阳是否有幸听一听他的名讳?”
颜有仪那一双淡青如琉璃的眼眸充满温柔的笑意,“宗主认得此猫,家师为激励妾身曾提起过宗主。”
“哦?”欧阳可太好奇了,他自谦地笑起来,“呵呵,欧阳自幼愚钝,尊师太抬举了。”
想起过去,欧阳心中依旧惆怅,他这一情绪并未外露,他望着颜有仪言道,“尊师既然是我门内长辈,欧阳与阁下自是同门,我便碘着脸做个师兄如何?”
颜有仪笑得干净,“是有仪的荣幸。”
她将盒子放在一旁,起身对欧阳拜道,“颜有仪拜见欧阳师兄。”
欧阳也站起身来上前一步虚扶一把,“师妹免礼。”
“现在,师妹能告诉为兄这位前辈是谁了吧?”欧阳想到了几只猫,“为兄想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颜有仪执起袖角掩唇轻笑,“自然。”
她走到小几面前打开盒子,背对着欧阳的颜有仪看着青绿毛笔和画轴,犹豫几息拿起来毛笔。
欧阳什么也看不到,看她愣在原地,“师妹?”
颜有仪偏头慢慢转身,她看着欧阳剧变的瞳色,明知故问道,“师兄怎么了?”
欧阳眼中的温润褪色,冰冷的目光落在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女子身上,哪里还有儒雅之气,“你到底是谁?”
颜有仪转了个笔花,依旧是那幅温柔的样子,“师兄认出来就好,你我师兄妹之名便不需我解释了。”
“师兄妹……”欧阳咀嚼这三个字,他闭上眼睛叹息一声睁开眼,心情复杂地问颜有仪,“你为何助纣为虐?”
“虐?”颜有仪温柔的脸色划过一丝讽刺和悲痛,她语气轻柔听不出半分不公和气愤,“我曾是一个乞儿,那段艰难的岁月哪怕是至今仍然是我不敢回首的噩梦。结束我的悲苦,缔造有仪的便是你口中的虐。”
“我不愿选择其他猫,更不会选择你们,因为先选择我的是他们。”
欧阳望着这个素昧平生的师妹,不得不赞同她的话,“你说得对。”
“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力,在我成为京剧猫时,注定我必须永远站在这一边。”无论京剧猫是正是邪,无论猫土大战结果如何,他永远都是录宗宗主,他必须为猫土、为京剧猫、为录宗的利益而计。
一切注定!
欧阳张手召出法器,“我们都不可以回头。”
二猫同时出手打着飞出屋门,泼墨挥毫,字出法随,势均力敌。
伏地后倒,腾空飞脚,大步后跃,笔尖飞火,侧空飞踢,横臂格挡。
从法斗到武斗,二猫打得不可开交。
有仪的体术略逊,被欧阳抓住漏洞缴了法器。
握着手中和他那一支重量并无差别手感熟悉的毛笔,他一边叹“命运弄人”,一边毫不留情地汇聚韵力将利笔刺向颜有仪。
颜有仪淡定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利刃,不慌不惧,待到距离合适时她突然抛出一幅画轴,“画里乾坤,山河聚成。”
画幅展开,光芒照耀在欧阳身上,“当啷!”,他手中的法器落地。
欧阳被吸入画中。
颜有仪接住画,在他们战斗结束后方能靠近的弟子蜂拥而上,“救出宗主!”
“勇气可嘉。”颜有仪将画背在身后,捡起欧阳的法器,挥笔将攻上来的弟子打倒,乘上云船,扬长离去。
画师遥望天际,握紧了拳头,“师父——”
颜有仪坐在船上,将大毛笔放在一边,这玩意真用不习惯。
打开卷轴,只见一只有颜色的猫在水墨江山之间的峭壁上跳跃。
欧阳置身这画中的世界,身边是飘动的云,伸手却什么也摸不到,用留白造出视觉骗局的云其实不存在。
站在山壁孤松上的欧阳看向山中的留白之地,看来那些地方很危险,“这是什么法器?”
画外颜有仪的声音在空中回荡,“这是大人的法器,名——画乾坤。”
“大人?”欧阳皱眉,难道……
“没错,就是你所想的猫。”
即是如此,“黯想做什么?”
为何抓他?
颜有仪看着水墨画中严肃冷淡的宗主,“别那么不客气,师兄的今日难道不是大人所赐吗?基本的礼仪,宗主难道不知吗?”
正因如此,谁也不知道欧阳心中的坎,“欧阳的恩师,已经死了。”
对当年的猫,他感激在心。若无默许,他根本无从窥视。可身为京剧猫的宗主,他不能放下肩上责任,更不能背叛一身韵力。
颜有仪不知想到什么,眸色瞬间降温合上画轴,“你们京剧猫从来都是如此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