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了,天空就像是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似是而非,园子里的绿叶被雾气打湿,绿莹莹的,鲜嫩充满生机。
地上却被惊落一地桂花,香气溢满园中,四处逃窜。
祁恒朝的伤口开始隐隐发痒,医生说是这是因为伤口正在愈合,新肉要长出来了。
他在家闷了几天,那晚上的热闹消失不复,祁家变得安静下来。
说不上有什么改变,只是祁恒朝在打开冰箱的时候,以前从来不会注意,现在视野里总会冒出那抹橙色。
都不用喝进嘴里,都能想象到喝进嘴里的甜腻。
冷气从冰箱里冒出来,他坐在轮椅上,有点费力地往上够,瓶子上的水汽顺着瓶壁流了下来,顺着胳膊流进袖口。
凉意蔓延到了手心,他拿在手心看了一会,打开瓶盖,闻到了溢出来的香甜气味,但是他没喝,随后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今天他要出门,钟离之前知道他受伤的消息,早就想来找他,他之前不想出门,最近在家闷久了,才想出门散散心。
约定的地方是一处最近小有名气的餐厅,其实也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祁恒朝想尝尝这家餐厅到底有多好吃。
祁恒朝上下车还是有点不方便,需要司机搀扶着,他回头和司机说了谢谢,交代晚点结束会打电话叫他。
司机还想坚持送他进去,被祁恒朝婉拒了。
钟离估计是一直在门口等着,看到祁恒朝的模样,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一阵子没见,钟离好像又长高了点,可能是身上的负担终于没有这么重,少年脸上的憔悴和疲倦少了很多,脸上还长了点肉。
祁恒朝看起来精神气反而没有之前好,他这几天有点失眠,眼下有点乌青,而且伤口没完全愈合,他有时候不注意,还会碰到打了石膏的那只脚,半夜疼醒也是有的。
钟离有很多话想说,他连忙过去推祁恒朝的轮椅,一边小心地观察对方的伤势一边和他说自己的近况。
祁恒朝边笑着边回应几句,看起来倒也融洽。
加上祁恒朝后面又托司机给钟离买了一些衣服,换上衣服,少年的气质也变了不少,看起来干净清爽。
祁恒朝本来就长相惹眼,还坐了个轮椅,一路上没少人注意这对人。
傅靖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祁恒朝偏头浅浅微笑,侧耳听着身旁人的话,身后一个男生扶着他的轮椅,低头神情依赖地说着什么。
以傅靖的角度看过去,是十分亲昵的姿态。
他今天来这里纯属偶然,一位国外好友恰好来此地,所以约了他来这里一聚,因为这里的老板颜值很高。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眼沦陷,所以不管怎么说都要来这里吃顿饭。
傅靖不置可否,他只是为了一聚,对他来说,在哪里吃饭都是一样的。
所以,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祁恒朝。
一周前的一切就像是浓雾中飞舞的颗粒,模糊又迷蒙,让他自己都想不通猜不透。
理智再次驱使大脑,他刻意将那一切当作酒精作用下冲动的产物,即使他知道,这只是他的自欺欺人而已。
因为他不止一次在黑夜中,躺在床上的时候,想起那一双过于炽热明亮的眼睛。
傅靖身旁的朋友率先发现了傅靖的异样,他跟着傅靖的视线看了过去,看到了消失在前面转角的背影。
“怎么了,认识?”
傅靖敛下神情,眉宇间带了点冷意,没有否认。
朋友疑惑地看着他,看这样子,两个人关系不太好啊。
傅靖没再解释,眉心处的烦闷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一顿饭吃得意兴阑珊,朋友几欲试探,都被傅靖搪塞了过去。
傅靖途中看了好几次手表,就在他再一次把视线移至手表时,坐在一旁心里门清的朋友终于开口,“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哪是关系不好,哪有这么牵肠挂肚的仇人。
傅靖碾了下指尖,面前刚才服务员刚添的茶水还冒着也热气,清冽幽香的香气馥郁,透过薄薄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来的路上也是这种天气,雾气笼罩,视线也看不清楚,就像是他现在的心情,潮湿阴暗。
傅靖起身,对旁边的朋友说,“我去趟洗手间。”
随后站起身,往包厢外走去。
朋友看了一眼包厢内的厕所,淡笑不语。
行吧,他正好可以去找餐厅老板聊聊天了。
傅靖出了包厢,外面的温度还是比里面低,他拢了一下外套,起身往厕所走去。
在出来之前,他没想好要干什么,只是觉得里面有点闷,想出来透透气。
祁恒朝对这一切毫无所知,这回钟离非要自己请客,他在外面兼职赚了点钱,说什么也不让祁恒朝再付钱。
看着钟离心情很好地和他说自己最近发生的事情,他母亲身体也有所好转,他自己也找到了工作。
祁恒朝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他的位置正对着包厢门口,正好服务员进来上菜,是一道清蒸鱼,很是清香。
他嘴角弧度还没落下,随着服务员的推门动作,冷风陡然吹了进来。
他随意一瞥,却看到了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
灰色风衣,很长,男人看起来个子很高,肩宽阔腿,光一个侧身就看起来气度不凡。
祁恒朝眯了眯眼,对方的身影一闪而过,所以他看得不是很清楚。
等他想再看一眼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祁恒朝莫名地想起来另一个身形相似的人,脑海中大胆又奇怪的猜想涌了出来。
菜放在餐桌上,钟离笑着对祁恒朝说,“祁哥,你快尝尝这道菜,我特意为你点的,他们说这道菜是招牌菜。”
却看到祁恒朝若有所思看着已经闭上的门口,像是在思考什么。
祁恒朝略带歉意地冲钟离说,“你先吃,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钟离有点失落,这是他特意为祁恒朝选的,但是祁恒朝已经转动轮椅,他连忙站起来,“那我陪你一起吧。”
祁恒朝摇了摇头,“没事,你就在这坐着,我马上回来。”
钟离站起来,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坐下。
他知道自己和祁恒朝的差距太大,对方就像是天上璀璨的星星,他就像是地上暗淡的石头。
祁恒朝看到对方坚持,只能让对方跟着。
就这样,祁恒朝被钟离推了出去,祁恒朝的外套被服务员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外面温度有点低。
钟离返回去拿外套,祁恒朝就在门口等着。
钟离怕祁恒朝冷,走回来的步伐比较急。
他连忙走过去,借着私心,暗自捏紧手上的衣料,在靠近对方的时候,慢慢地把外套披在了祁恒朝身上。
祁恒朝却看着左侧走廊,没有反应。
不远处走过来的,正是刚才从门口看到的那个身影,冷气沾满来者,眉目也是冷硬的,深邃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捕捉到前方两个人的动作。
傅靖眼神幽深,下一秒从祁恒朝身上的外套上移开,恢复了他一贯冷静淡然的模样。
那一瞬间乱了的呼吸又恢复平常。
不可否认,他在出来的时候,是想着或许能看到对方的想法的。
但是此时此刻,他宁愿自己没有出来,因为眼前的这一幕,过于刺眼。
这算什么?
他本想直接无视从两人直接走过,就在他路过祁恒朝的时候,祁恒朝说话了。
“傅靖,见面了,不打个招呼再走吗?”
清润的声音在潮湿阴冷的天气也仿佛裹上了霜。
钟离从刚才看到傅靖的时候,就一直紧绷着。
傅靖没有转身,步子在两人面前堪堪停下,以祁恒朝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对方锋利流畅的侧脸,冷硬无比。
就像是无声的对峙,空气中冷冽的风从开着的窗户透了进来,搅乱了这凝重的气氛。
钟离感觉自己被隔离了出去,只能看着两个人。
祁恒朝也是有傲气的,这段时间的刻意不联系也是想看看对方的反应,趁机理清自己的心绪。
他以为他想清楚了,可是在见到那个有点熟悉的身影时,他还是忍不住出来确认,到底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
傅靖胸膛微微起伏,身体没动,侧过头,以一种高傲的姿态面对祁恒朝,垂下眼皮。
“你想我说什么,祁恒朝?”
暗潮涌动,大有风雨欲来的气势。
祁恒朝瞳孔微缩,随后冷笑一声,是吧,那晚上的话就当作是对方的玩笑话,什么钢琴师伴奏,那本来就是游戏输了之后的惩罚,不是吗?
心里堵着一口气,被风吹了一会,祁恒朝感觉自己的小腿又开始隐隐作痛。
祁恒朝有很多话想说,在此刻,却通通化为虚有。
这个任务难度还是有点难的,伤身伤心。
见祁恒朝没有说话,傅靖没打算停留,就准备走开。
不料,一只带着凉意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他的手。
“我问你,你到底在怕什么?”
一字一顿,带着隐忍的怒气和苦涩。
祁恒朝还是伸出了手,因为这个姿势,他的头被迫仰起,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呈现流畅的弧度。
可他的眼神依旧是坚韧的,里面夹杂了太多情绪。
傅靖脚步一顿,这只手的主人明显是用了力的,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骨节的触感。
他喉头滚动,心中仿佛燃起了星星之火,那晚上的一幕飞速地划过脑海。
他还是,没能甩开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