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金发军官坐在枣红色的橡木办公桌前，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阳光落在他的发顶，形成一圈耀眼的光环。
年后，调查兵团的一切工作都已恢复常态，尽管塞夫林·德雷斯哈登承诺为调查兵团提供一年的调查物资，让埃尔文不必再为经费烦恼，但他仍然不得不应对上级的种种表面文章。直到这些繁杂的事务告一段落，他才难得的清闲了下来。
作为团长，他刚想找部下们谈谈心，以增进彼此间的了解和信任。一开始就遇到了个硬茬，气得他额角抽痛好几次，还拿她无可奈何。
“我能不能拒绝？”她说。
“不行。你只参加过两次壁外调查，我不能确定你是否有足够的经验理解当下壁外调查的目标以及你所面临的危险。”
弗伊后仰身子靠在椅背上，光线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在你眼里不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吗？”她笑容带着些嘲讽，“难道你开始意识到我的命和其他人的不同了？”
切，早干什么去了。她心中暗想。
“都这么久了…还在记仇吗。”埃尔文无奈地按了按额角。
“但是，正是如此。因为你的存在，今年壁外调查的安排做了很大的调整。你应该考虑的是如何让自己活下来，从而能在壁外调查中完成那些普通人难以做到的任务。你没有权利为了个人情感而……”
“普通人？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弗伊语气有些烦躁，“上次我可以同时负责行进路线的侦查工作，又脱离队伍远行去完善地图。那为什么之后就不行呢？为什么行进中非要跟随中心马车队伍你才能放心？”
她目光审视：“难道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其他原因？”
“你知道的，情况和以前不同了。”埃尔文表现的极为平静：“巨人对你不感兴趣，却会对其他人感兴趣。说得难听点，行进过程中你所面对的最大危险源我们，源于外围侦查的士兵，而不是巨人。”
尽管弗伊承认他说的都是事实，但她心里还是感到很不舒服。
“所以要我抛下部下，一个人躲进安全的中心区域。”她反感地皱眉：“把我当成异类了吗？还真是冷漠无情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埃尔文双手交握搁在桌面上，蓝色的眼睛里藏着温柔又带着一丝悲伤情绪的光，“别再说我冷漠无情了，弗伊，这么说让我很难过。”
……真是疯了。
听他这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话，弗伊心里也有点发酸，却仍绷着脸皮跟他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受不了他这种眼神，败下阵来。
她垂眸道歉：“好吧...抱歉。我不想跟你争吵。”
埃尔文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并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弗伊也坐过来。
弗伊慢吞吞地挪了挪位置，坐到他对面。
“你用过早餐了吗？”埃尔文道。
“没有。”她小声说：“你话题转换的真是猝不及防。”
埃尔文毫无疑问很聪明，他显然是想缓解她紧绷的神经。她甚至觉得埃尔文能看透她想的一切，却不会说出来。
埃尔文边拿起桌上的茶壶，边道：“如果我在你的位置的话，一定也会有这种想法吧。所以我认为你想没有错。但是…”
“作为长官，我的建议是，不要一心想着你能帮助多少人，或者能让多少人活下去，而是在你能力范围内，你能将多少任务做到完美。大的错误往往是由于忽略了小的细节，有时候，很多事情是必须做出选择的结果。”
“你是完全正确的。”她抬眼看他，肌肉逐渐放松，靠在舒适柔软的垫子上，语气也温和了些：“我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不多管闲事、不抱有幻想。过于理想化的想法非但没用，而且有害，容易让自己产生一种能主导一切的错觉，从而酿成大错。”
“但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过的，埃尔文，并不是起得太早还没睡醒的胡言乱语。”
埃尔文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就算你再逼自己，凭现在的能力，也是无法守护所有人的，我做不到，就连利威也做不到啊。”
“…我始终都明白的，清楚自身的局限性，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弗伊伸手接过杯子，触手温热，她话锋一转：“不过，你不觉得这种做法会引起其他士兵的怀疑吗？怎么看都太奇怪了。”
埃尔文：“这件事还没有下定论，还在考虑中，我想先了解你的想法。”
弗伊耸耸肩：“嘛，反正最终下达决定的人是你，我是不会违背你的命令的。”
埃尔文盯了她一会儿，道：“你变了很多…”
弗伊望向窗外，“或许吧。”
二人沉默了会儿，埃尔文突然又闲聊了起来。
“听说前段时间，德雷斯哈登家的少爷给你送了礼品。”
“嗯。”弗伊也没想隐瞒，“是一些馅饺。我留了一些，现在只剩下甜馅的了。你要吃我就给你送过来。”
埃尔文笑了：“真是太可惜了，我更喜欢吃咸味的呢。”
弗伊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是，那个确实很好吃。”
大概只有利威尔才喜欢吃甜的吧。
至于甜馅的为什么会剩，利威尔的说法是，“这不是专门送给你的吗，给我吃那不是辜负那白痴千里迢迢、不惜花费巨额资金只为了送这廉价东西的心意吗，你要好好珍惜啊。”
明明喜欢，却死倔着不肯再吃一口。
酸的她吃饺子都不用蘸醋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埃尔文扭头看向她：“为你寻找身世的事情已经有点线索了。”
“什么？”弗伊刚把杯子递到唇边，很意外，她呆滞了一下：“这件事早就已经开始了吗…”
埃尔文：“这件事一直都在进行，我动用了不少人脉。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了。”
“埃尔文，最近我心里常常会不安，”弗伊犹豫了一下，放下杯子，然后开口道：“有时候我觉得……”
埃尔文看了她一眼，神色没有什么波动，又拿起桌上盘子里的红薯递给她，那是他的早餐。
“觉得什么？”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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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桑自回来之后，这个永远充满活力的精神小伙，整日里都是一副沉郁的样子。弗伊猜想或许是他拜访恋人家人的结果并不那么美好所导致的。
陷入感情中的人总是有很多苦恼，特别是对于调查兵团的士兵们来说，想要像普通人那样恋爱、结婚、生子，他们需要面对的困难要多得多。
“莉莎的父亲说，要我们退出调查兵团才会同意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伊桑眉毛向下耷拉着，蹲在墙壁下，“莉莎和她家人大吵了一架，并不同意退出调查兵团。”
“那你怎么想？”弗伊抱臂靠在旁边树干上，关切地望了他一眼。
伊桑双手捂住脸，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转向她，目光茫然，“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弗伊想了想，问出了那个世界难题：“对你来说，是你的理想重要，还是莉莎更重要？”
伊桑愣住了，他垂着头沉默，等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凝重，集合训练的哨声吹响，也没有回答。
“作为士兵，我会告诉你理想和忠诚对人的重要性。可作为你的好友...”弗伊拍了拍他乱糟糟的发顶，“我的想法和莉莎的父亲一样，我更希望你们能幸福。”
“你应该不会有像我一样的担忧吧。”
弗伊正要离开的时候，伊桑突然开口。他说：“利威兵长那么强大，你应该不会怕他死在巨人的嘴里吧。”
弗伊站定了，她不怎么意外伊桑知道她和利威尔的关系。又一阵哨声响起，这次更加急促，隐约带着些烦躁的催促意味。
“没有人会不害怕这种事情吧？”弗伊对上那个吹哨的黑发男人望过来的目光，边走边轻声说：
“我也会怕的，伊桑。”
“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选择？”
哀切的、甚至带着一丝希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就像晚秋枯萎的草木，被抽走了所有生机。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机会，”她说：“这不是我现在该考虑的问题。”
.........
.........
“在干什么？耽误这么久的时间可以算是训练事故了。”
利威尔本来紧皱的眉头，在她走近后松开了很多。正午的阳光落在他的发梢。
“饶我这一次吧。利威兵长。”弗伊语气轻松：“是在替士兵们解答恋爱问题啦。”
“嘁。”在利威尔还没张口讽刺前，她先一步凑近了，装作不经意间与他擦肩而过，以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道：“利威，你刚刚在训练场上踢人的样子好帅，好想亲亲你。”
利威尔一噎，等反应过来弗伊已经走远了。他咬牙骂了句：“给我好好训练啊混蛋……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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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天空还有一丝余光，淡紫色的晚霞如织锦般铺展在天际。
坐在院中的两个人并没有点蜡烛。
“我在想…”弗伊垂着脑袋，自言自语道：“一个不知是否能实现的梦想和眼下伸手就能把握住的幸福，哪个更重要。不知道伊桑会如何选择呢。”
“怎么会不知道。”利威尔握着茶杯，手肘支在石桌上，松软的衣领下漏出一小截漂亮的锁骨。他目光落在手中的杯子上：“那家伙早就沉溺于爱情之中无法抽身了。”
“嗯？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是他告诉我的。”
“是伊桑亲口告诉你的？”
利威尔把眼睛抬起来片刻：“有一天中午，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透露着这样的信息。”
“什么嘛…都是你的猜想而已啊。”弗伊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像我曾经只是在垃圾里求生，在知道了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的广袤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回归那种生活了。”利威尔望向她，灰眸中闪过复杂的光：“体验过那种被幸福包裹的滋味，又怎么甘心回到冰冷之中。伊桑的想法也应该如此吧。”
“这样啊…我也能感受到他的动摇。”
今天训练强度比往常强了三分之一，弗伊已经精疲力竭。紧紧束起的发带勒得她的头皮隐隐作痛，她拽松了些，用手撑住脸颊，语气恹恹道：“可他的恋人却很坚定呢，听说是因为这事跟父母大吵了一架。”
“臭小鬼怎么可能明白大人的苦衷呢。”利威尔眼角瞥向她：“话说回来，你今天的训练也太刻苦了吧，像是要把一周的训练量都完成一样。”
弗伊的训练结束的太晚。
……他们今天都没能一起回来呢。
“啊，被发现了吗…”弗伊无力地趴伏在石桌上，冲他浅浅勾了勾嘴角：“都是因为你在训练场揍人的身姿太帅气了，看得我心潮澎湃、干劲十足呢。”
“嘁，别胡说八道了。”利威尔伸手拽住她的后领，将她从桌子上扯起来，“脏死了，快起来。趴在上面明天又要着凉了，难道你又想住在厕所了吗？”
利威尔突然想到她白天说的那句话，表情有点古怪。
她说他踢人的样子很帅气，想亲他。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向他表达欲望。
他也确实听说过有人有特别的癖好，喜欢被人踩在脚下什么的……思想有些古板的他想了想，还是无法理解。
弗伊不情愿地坐直身子，突然开口打断了他飘向奇怪方向的思绪：“埃尔文对下次的壁外调查做了安排，我依旧会脱离队伍负责远行的地图完善任务。”
这在利威尔意料之中，他想了想，“那行进中的侦查工作呢？”
“左翼仍然由我带领的第九分队负责。如果撤回的时候，我不能及时回到主队伍，还要麻烦你引导一下那些孩子。”弗伊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对于利威尔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哦，原来你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想让他们跟随我训练的吗。”
“是啊，”她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衣角，似乎很烦躁：“有时候我在想干脆让希瑞娜和卡尔留在队伍，只有我一个人远行侦查地图就好了。”
“我并不赞同你的想法。”利威尔说：“这不是出于私情，而是完全客观的判断。虽然巨人对你的兴趣不大，但壁外脱离队伍远行的危险不止于此，你独自一人的话，实在是太牵强了。”
“...那还是要辛苦你了。”弗伊叹气。
“没关系。”利威尔安慰道：“接下来你要更辛苦一些了。”
弗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被压得发麻的左腿。
“实际上，当我把那个秘密暴露的时候，就已经无法再回头了吧。”她深呼了一口气道：“嘛，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为了壁外调查而生的。”
利威尔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他也站了起来，弗伊摸着黑，一把勾住利威尔的肩膀，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不过说实话，你不会为我担心吗？作为恋人。”
说完这句话，她又觉得自己像是落了下风一样，便补充了一句：“…今天伊桑还问了我这个问题呢。”
利威尔一手拿杯子，一手插兜，身上挂着个她毫不费力地走了两步：“恋人？原来我们是恋人吗？我还不知道呢。”
弗伊故意说：“哦，抱歉，说错了，是朋友。”
利威尔停下脚步，侧过头凉凉地瞥她一眼。
弗伊困倦的神色微微变了变，装作苦恼的样子：“怎么？朋友也不行了？那你想是什么？”
“嘁。”利威尔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个词。
弗伊心里正有点失落，就听见他说：“从你暴露自己的特殊性时起，我一直都在为你担心。虽然你那时利用了我…”
弗伊身体紧绷：“原来你知道了吗。”
利威尔沉默片刻：“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后面就想明白了。”
弗伊：“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嘛…你不怪我吗？”
“傻瓜吗…”利威尔语气淡淡：“当时的情况下，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如果你选择继续隐瞒，我或许已经不能活着站在这里了。你救了我，弗伊，谢谢。”
“...嗯。不客气。”
弗伊看着他没什么异常的神色，在心里纠结了很久的疙瘩这才松了松。
她暗暗吐了口气，从后面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柔软的发丝，闻着他身上刚洗过澡的皂香，用一种近乎崇拜的语气说，“利威兵长不愧是最强呢，拖着我也能走的很稳健呢。就是可怜我的鞋头要被磨破了…”
利威尔：……
她这样说着，冰凉的指尖却不安分地伸进他衣领里。
利威尔无奈地按住她不老实的手，让她别再往下摸了。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微微蹲低身子把她背了起来。
到了房门口，弗伊松开他，跳下来刚打开门，却被捉住了手腕。
“你的回答是什么？”
他灰色的眸子在阴影里显得幽深。
“什么？”
“伊桑的那个问题。”
弗伊望着他，心像是被紧紧攥住了，她轻声说：
“我也会为你担心的，利威。”
利威尔神色柔软下来，眸中却多了些什么阴暗潮湿的情绪，他转而将手握在她的腰际，推着她，一起进了她房间。
然后，轻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