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明朝的时候有一道士，他苦修天眼不成，始终只能凭借法器才能看到阴界之物，因此堕入邪道，妄图通过邪术找到能开启天眼的方法，以至走火入魔，最终被逐出师门。
那邪道不满，趁夜偷偷回到师门翻阅禁书，意外知晓“换眼”之法，于是他偷出法器，专门到鬼魂出没之处捉鬼挑目，在连续挖下数十只眼睛后，那道士终于炼出一颗鬼眼，他将那眼珠磨成粉，又兑上自己的血后镶嵌进了一个玉环之中，从此只要将玉环置于眼前，他便同其他道士一样能见阴阳两界之物。
“牛老太的这只鬼眼应当不是邪道的那个，兴许是后人仿做的也说不准，”黄蜀兴将鬼眼还给灵翊，“不过，灵翊只是戴着它便显出了真身，这证明制作这只鬼眼的人也绝非等闲之辈啊。”
“牛阿婆说这是她从一个道士手里收来的，也不知道她求这个有什么用，为了看鬼吗？”巫成说道。
黄蜀兴摇摇头：“巫傩师，所谓阴界之物可不是只有灵翊这种小鬼。阎王、罗刹、黑白无常，哪样不属阴界？我猜牛老太求这东西是为了算寿命用，有句老话不是说么？阎王叫你五更走，三更无常站床头。都说人在死前几日先是会看到阴司小鬼，接着就是黑白无常，牛老太害怕死亡，所以求了这个东西用来定心，只为死时不那么恐惧。”
“那灵翊如果一直戴着这个东西会对她有什么影响吗？”巫成问。
黄蜀兴答道：“这倒不会，想戴便戴。只是她毕竟是鬼，人们能看到的也只是她的身体，她身上鬼的特征并不能被隐藏，所以当她戴着这鬼眼时你要格外小心，千万别被人看出破绽，尤其是道士一类的人。”
……
灵郭在昏睡了七日之后终于转醒，这期间除了巫成和黄蜀兴一直在照顾外，灵翊再也没有近过他的身。
“黄杵师，你的手怎么样了？”灵郭问道。
黄蜀兴笑笑：“已经无碍，你就放心吧。”
“那你可准备回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呕血时伤了喉咙，灵郭的声音有些沙哑。
黄蜀兴低下头，神色有些落寞：“我……恐怕当不成杵师了，一只手到底不便，不管是画符还是什么……唉，算了，反正我本就无亲无故的，老师傅要是不嫌弃，不如从村子里给我找份工让我留下来混口饭吃吧。”
沉默片刻，灵郭重重叹了口气：“黄杵师，我真是愧对你啊。若不是我切下你的手掌，又何至于断送了你的道行。”
黄蜀兴连连摆手：“老师傅千万不要这么说，你是为了救我才不得已为之，种什么因食什么果，这下场全是我自找的，我早已认命，只求老师傅千万不要在意。”
碰巧这时巫成端了药进来，他边走边用勺子舀着，等凉得差不多了才递给灵郭：“喝药了。”
这次灵郭倒意外的听话，他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巫成坐到床边，问：“怎么，黄杵师你打算留下来了？”
黄蜀兴点点头：“就我现在这样，大仪式肯定是跟不了了，也就走走小事，可有没有人再用我也说不准呢，所以也不折腾了，就从这里找个活计先干着吧。”
“这样啊。”巫成把手伸进头发里抓了抓，他早上刚刚洗过头发，眼下还没有完全干透，“那你就留在这儿吧，跟我师父住。”
“这怎么行？我得出去做工，不能白吃白住呀。”黄蜀兴忙道。
“我师父身体不好，我怕他万一再像昨晚一样犯病就麻烦了，所以你就住下来吧，就当帮我看顾着他，这样我也安心。”巫成说，“况且我和灵翊不在的这段时间，还得劳烦你替他去镇上抓药呢。”
“可我……”
“我会按月给你工钱，包吃包住，村里和镇上有没有人要请杵师的我也帮你留意着，总不会让你手艺白费，”巫成继续说道，“只一点，拜托你必须帮我顾好我师父，可以吗？”
别看巫成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只是个身无分文的乞丐，可他雕刻傩面具的手艺奇佳，仅用了一堂傩戏就名扬百里，不光是本村的傩面全都要靠他来雕，甚至就连外乡人也出高价来买巫成的面具，就这么口口相传间，巫成仅用了不到一年半的时间便赚得盆满钵满，不仅给灵郭家换了个大房子，手上甚至还留下来不少存款。
“小翊呢？”灵郭忽然问道。
巫成没有回答灵郭的话，他从师父手里拿过碗，对黄蜀兴说道：“我师父就拜托你了。”
黄蜀兴朝他感激地点点头：“你只管放心吧。”
巫成转身要走，可师父却扑过来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巫成也不知道这个干瘦的老头是哪里来的力气，一双枯手竟像鹰爪一样死死钳住了他。
“巫成，你不许瞒我，你们这段时间到底要去哪儿？小翊呢，她为什么一直不来见我？她……她是不是出事了，啊？”灵郭的声音嘶哑，说到最后甚至都有些发抖。
巫成回过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她没事，你尽管放心吧，若是她真的出了事我也不会瞒你。只是你现在身体状态不好，灵翊已经不能再和你生活在一起了，我已经和灵翊商量好了，我们两个会搬出去住。”
“搬出去住？”灵郭的身子晃了晃，随即好像明白过来什么又更紧地拽住了他：“巫成，到底是我身体不好，还是你想离我远远的好有机会去攀刀山？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那就是送死！我说了死人的事你不要再管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插手？你到底是为了灵翊还是为了你自己！？”
师父嘶吼着，脸色倏尔变得铁青。
“为了自己，也为灵翊。”巫成答道，“我一为不让自己后悔，二为帮助灵翊投胎。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是这个答案。”
“现在我们连灵翊的尸体在哪儿都不知道，你执意去攀刀山有什么用？”
“不，”巫成摇摇头，“我的目的虽是带着灵翊去攀刀山，可并不是现在。我在镇上盘了间铺子，帮人接些引路的活，师父，我打算从死人嘴里开始撬，如若灵翊真是被人杀害的，那我就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可灵郭仍然执拗地大吼：“我不需要你做这些，你把灵翊给我带回来，我知道我也没几日可活了，最后这段日子我就想跟我闺女待在一块！”
“你不想活可是灵翊呢？”巫成的耐心终于消磨殆尽，他皱着眉头，声音也拔高不少，“你总说死人的事情就不要再管了，这是你真心所想吗？是灵翊真心所想吗？你知不知道，她在听到牛阿婆能去投胎的时候她有多羡慕？如若这样你还能坐视不理，你真是……”
巫成抿住嘴，硬生生地将“枉为人父”四个字咽回了肚子。
一听到巫成的话，灵郭的神情登时变得悲戚，他垂下头，喃喃自语：“她……她羡慕？”
“是，她羡慕，她也渴望投胎。”巫成看着灵郭，语气软了下来。
因为他突然发现，灵郭好像比之前老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这次生病的缘故，他的身子已然佝偻下来，坐在床上时整个人极显颓废。他头顶的白发稀疏，甚至就连皮肤也跟着松弛下来，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
“师父，我得帮她。”巫成叹了口气，蹲到灵郭身前，“我不管你觉得我有私心也好，或者说是担心我为此送命也罢，我心意已决，绝不再改。”
灵郭抬起眼看他，一双浊目之中尽是感激。
良久之后，他抬起手，轻轻贴到巫成的脸颊上：“小成，好孩子，师父谢谢你。”
就这么一瞬间，巫成的鼻头猛然发酸。
他歪着头，将脸更紧地贴到师父的掌心里：“活了二十三年了，你是第一个夸我是好孩子的。”
巫成看着灵郭，心里的念头更加坚定：“师父，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的把灵翊送走的，你放心吧。”
……
巫成盘来的铺子就在镇口，上下共有两层，门面崭新，里面的装潢也非常的不错，显然前店主是下过心思的。可不知为什么，几天前这店主忽然将这铺子以极低的价格出售，转售的告示刚一张贴就被前来抓药的巫成看到了，他头脑一热，当即就把这间铺子给盘了过来。
“掌柜的，你这铺子不是挺好的吗，为何要卖？”来画押交钱的那天，巫成问道。
店主舔舔嘴，纠结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傩师啊，我也不瞒您，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我这铺子里闹鬼，我家里人前前后后都撞见过了，尤其是我小女儿，她上个月差点让鬼给掐死！我们实在是害怕，所以才想低价把铺子给卖掉……巫傩师，您要是介意的话，这银子……”
“我就说嘛，”巫成一脸了然，“没事，我不怕鬼，直接签了房契吧，银子你收下便是。”
“您，您不怕鬼？”
巫成点点头：“放心吧，你直接签了就好，后续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不会找你麻烦的。”
说不怕鬼，这话巫成自己都不信，他唯一不怕的也就是灵翊这只小鬼。可巫成眼下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线索，但凡能探得一点蛛丝马迹他都要去试试。
这屋子闹鬼？那正好，他还就需要从鬼的嘴里挖点东西出来。
和灵郭道了别，又叮嘱了黄蜀兴几句后巫成便起身离开了，他顶着夜色来到铺子，推开门，只见灵翊已点着了灯，正坐在大堂的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
“等我呢？”巫成走进铺子，转身闩上了门，“怎么样，你自己待在这儿害怕吗？”
灵翊瞥了他一眼，扭过头去，看样子是不想理他。
“你是在生气吗？”巫成问。
灵翊倒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我想见我爹。”
巫成轻声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一直到我们攀刀山之前你都忍耐一下，就当是为了你爹的身体着想，等到了那天，我肯定会让你们见面的。”
“我只远远地看一眼，绝不近身。”灵翊又道。
巫成轻轻叹了口气，他走到灵翊身边转身靠到了桌沿上，用两只手向后撑着桌子，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悬挂在屋顶的灯笼光映在巫成的脸上，柔和了他的棱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和了许多，他轻抿着嘴唇，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可你要知道，你们是骨肉至亲，你只要出现在他的身边就会汲取阳气，不是说不近身就能控制得了的。”
闻言，灵翊垂下了头。
她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只要靠近父亲，父亲就会被自己影响。
可是他毕竟大病初愈，灵翊不去看一眼实在是难以放心。
“可我……担心我爹。”灵翊的声音很小，尾音还有些颤抖。
巫成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也多有不忍。
“好吧，那这样吧，”巫成直起身子，他将长发一拢，随意梳了个马尾，“明日我带你回家去看一眼，但是说好了，就一眼，定了心你就得马上离开，行吗？”
一听他这么说，灵翊的头登时便抬了起来，她朝巫成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保证。”
“好。”巫成朝她勾了勾嘴角。
目光顺着嘴角落到了巫成的发上，细瞧了一阵后，灵翊忽然道：“成哥，我给你梳梳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