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翠萍跑去介绍人那里哭闹,介绍人赶紧撇清说只是同事,谁知道他是个骗子?陈翠萍急眼了,拽住介绍人又是打又是抓,鸡飞狗跳。
几次之后,再没人敢给她介绍对象了。
一屁股债,自然又是爸爸这个大哥帮忙还的。
过了些年终于嫁了人,爸爸妈妈还包了个大红包……但即使对她这样照顾,妈妈出事后,她甚至都没来平雁看看爸爸,只推说孩子还小,太忙了。
大伯和大伯母倒是来过,大伯母嚎了一轮,算是尽了礼数,然后就带着大包小包街坊邻居拿过来的慰问品,满载而归回了凉城。
爸爸跟陈落决定回凉城时,奶奶还在世。这些年爸爸一直没能多陪陪母亲,也有遗憾。
在三兄妹里面,他给奶奶的生活费是最多的,但三年前奶奶去世他才知道,爷爷奶奶的房子两套都过户给了大伯和小姑,存款更是所剩无几,估计早被大伯小姑掏走了。
“算了,妈的心愿,咱们也不图那么多。”
当时,爸爸一个人坐在追悼会会场外面,跟陈落这么说。
可是,他们都没有想到之后会有那么多变故。
“大伯母,爸爸这次的费用是多少?”
“去掉能报销的部分,要一万二,主要是护理费比较贵,落落啊,你爸爸这个情况是长期需要人护理的,你大伯跟我倒是有心,可不懂啊,最好是专门请护工……”
“我会自己跟医院咨询的。”两年前,她忙着过英语六级,爸爸也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实在分不出时间来照顾,无奈相信了大伯母,让她去找护工,又被她在中间坑了一笔,比中介还要贵,这些她都没跟爸爸说——
“哦……”大伯母明显还想说什么,陈落已经开口,“你们垫了多少,我现在转你,剩下的我自己去交。”
“我们垫了六千多呢,不然医院不收的。”王春花撇了撇嘴,故意吊高声调,像在唱戏,“现在的医院就是只看钱,一点医德都不讲!”
“收据给我一下。”
“哟。你这孩子,咋不相信大伯母呢?难道还会骗你不成?”王春花露出一丝尴尬。
“大伯母,凡事讲个证据,没有证据的事就等于没有,这您最了解吧?”陈落微微冷笑。在父女俩的经济陷入困难时,她首先想到那笔借给大伯大伯母的钱,就是不算利息,也应该能覆盖不少开支,但大伯大伯母死活说自己困难还不起。
她曾问过爸爸,有没有留下借条,爸爸说当时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呢。
以她的专业知识,当然知道没有借条就没有证据。
但她也没办法怪爸爸,他从来都是这样,心怀坦荡,对于自己的家人毫无保留的信任,虽然现在要不回这些钱,可也让她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王春花嘟囔了一句什么,好像是:“学法律的了不起哦。”
低头在尼龙包里猛翻,很土的便宜包,但陈落看见她包里有两台手机,还都是苹果新款。
旧城改造,爸爸资助他们开的那个小超市原本在郊区,现在已经在凉城最大的新住宅区对面,她去看过,生意不错,但王春花一口咬定不赚钱。
王春花仿佛在研究什么深奥问题一样将包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抬起头来,下巴上的肉抖了抖:“别的找不到了,就这一张住院费,一共一千二,你就给我这些吧,剩下的也不用了,自家人。”
陈落看了看收据,爽快地将一千二转了过去:“大伯母,多谢你把我爸送来医院,”
转身去缴费,大伯母在后面阴阳怪气地抬高声调:“落落啊,不是大伯母有别的意思,你也大学毕业了,是大姑娘了。要有条件好的男孩子可得留个心眼,现在的小姑娘都眼睛尖得很,你不先下手可就有别人下手了,到时候可别跟你小姑一样哦。”
“大伯母这话说的,要不然下次我告诉小姑你这么惦着她?”陈落嫣然一笑。
她小姑可不是好惹的主,尤其跟王春花妯娌不和。
虽然王春花体积是大一些,但战斗力未必比得上她娇小的小姑,小姑打起架来,那可是叠buff无限血条的。
王春花噎住,悻悻走了。
陈落在病房陪了爸爸整整一天。
又给爸爸背上肩上按摩,又给爸爸剪好久没剪的头发。
爸爸的头发已经夹杂了不少银丝,陈落看得心疼,赶紧乘着爸爸不注意,把那些白头发剪断,偷偷藏进口袋。
一边剪,一边给爸爸絮絮叨叨学校的各种趣事,又显摆最近自己的奶茶店生意不错,又研究出了哪几种产品。
“爸,这次急,就没给你带我店里的爆品网红奶茶了。你知道不,苦瓜跟水蜜桃加在一起味道超级好喝,再加点冰块就更棒了,等你出院了,我打包带几杯给你,不收你打包费。”
“爸,我跟你说啊,师大有个白发苍苍的退休老教授最喜欢喝厚厚的奶油了,每天早上买完菜都要过来买一杯,还要最甜的那种,还要加珍珠芋圆。他说他是教天体物理的,听起来好厉害哦!可是他太太每次看到他买就要吼他,说他明明血压高骨质疏松还要吃这么甜的,老教授就跟他太太撒娇,还要给他太太喂珍珠芋圆吃,两个人加在一起都有一百五十岁了,可是好恩爱,好甜好甜!……”
“爸,现在社会可开放了,上次有四个年轻人来我店里买奶茶,两个帅气的男孩子,两个漂亮的女孩子,我还以为他们是两对,真养眼啊。我跟那两个男生说,你们两的女朋友可真漂亮啊。谁知道其中一个女生搂住另一个的肩膀说,我才是她的女朋友,原来他们两个男生是一对,两个女生是一对啊……”
陈樵生偶尔配合女儿笑笑,完了又重重叹一口气。
“爸爸没本事,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本来只用好好读书就行,却要早早出社会,经历这些辛苦,还要应付你大伯母你小姑。”
“爸,你瞎说什么,我这不叫辛苦,我这叫实现人生的自我价值。而且我可是咱们家的大内总管,钱的事找我没毛病,何况我都二十三岁啦,哪有这么成熟有气质的小姑娘?”
在被坑了几次后,两父女一合计,决定把大部分存款转到陈落的名下——虽然,其实也没有多少存款了。
爸爸毕竟行动不便,性格又太老好人了,落到这样的境地,还有人当他是块砧板上的肥肉,想着榨一榨。
“以前总想着最好的给你,还跟你妈妈商量过,如果你想的话送你出国留学,读到博士咱们都支持……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陈樵生的声音哽咽了。
“落落,爸爸心里有愧。”
陈落想,其实有愧的是我。
都是因为我瞎折腾,一切才会变成这样。
原本爸爸应该还乐呵呵地上班下班下棋打篮球,妈妈还应该系着碎花围裙在厨房里炒着香气扑鼻的小菜,爸爸在一边给她打下手。
都是她的错。
可她知道,这样说,只会让爸爸更难过。
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爸,你放心,邪不压正,有一天咱们一定会要回属于咱们的钱的,在此之前,你就好好养身体,我呢,就好好挣小钱钱,你放心,你女儿我是个挣钱小能手,我那个小店开得还不错,还在网上写书,赚得红红火火呢!现在就业不好,好多大学生毕业出来才三千块一个月,还要付房租交通费,你女儿我肯定比他们能赚小钱钱!”
陈樵生的眉头一直皱着:
“挣不挣钱的是小事,爸爸是希望你能好好念书,学法律不是你的理想吗?现在什么都弄,哪有精力好好学习,你有没有报司法考试?”
“爸,学法律那是我以前的一时冲动而已。”
“傻孩子,你当时那么努力,爸爸都看在眼里,怎么说是一时冲动呢?咱们其实还有一点积蓄,你不要再开什么店了,爸爸支持你去考研究生……”
陈樵生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爸,我们不能用那最后的钱。”
陈落斩钉截铁地说。
那最后的钱,是妈妈的……赔偿金。
对她来说,那就是妈妈的生命,换来的钱。
“落落,你听话,不要倔!”陈樵生很少这么严肃地跟女儿说话,“还有什么能比你的前途重要?你好好考虑清楚!”
“我长大了,我考虑得很清楚。”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爸,还有件事,我碰见许忻了,他说许叔叔一直惦记着你呢,还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陈樵生一愣。
心酸地想起曾经落落提到许忻的眼神,像黑夜绽开的耀眼烟花。
那个少年,当然是优秀的,可是他的女儿也不差,在他的心中,他的女儿如此珍贵,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少年。
当年两夫妻早就知道女儿的这段小心思,最后的决定是走一步看一步,由她去吧。
毕竟有了这个少年,这段少女心绪,落落才更有动力成为更好的自己。
他们女儿的青春也只有一次,他们想,尽量给她留下些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