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山庄之外,这中间还有忠义堂、极上寺、金蚕宗等人,只见宋明赫对他们深深作了一揖,一群人道:“铲除桃花谷毒瘤,我辈之责!”除了这些名门正派,还有诸多江湖游侠。
可以说,全天下有名有姓的英雄此时齐齐聚于这个小小的华光庙内,只为了一个桃花仙。
数百号人喊打喊杀使用轻功扑将上来,谢夭独自站在二楼,仿佛与天下为敌。
何罪之有四个大字依旧透着天光,照到对面的“悉听尊便”上。求子求福的华光庙如今充满厮杀声,他们冲着桃花仙拔剑,也冲着闭目的菩萨拔剑。
熹微天光照下,菩萨闭着的右眼似乎湿了,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谢夭闭了一下眼睛,几不可闻地轻声叹了一口气,袖子里,那柄许久未出过鞘的桃花枝微微震颤,似乎下一秒就要自行钻出袖子。他猛然睁开眼睛,桃花枝自袖中溜出,谢夭稳稳接住,接着反手一劈,剑气惊天动地。
他已经许久没用过剑了,这是他平定桃花谷,从底层一步杀上桃花谷谷主之后,七年来第一次拔剑。
剑气如潮水,只此一剑,妄图使用轻功飞跃至二层露台的人都败下阵来,捂着胸口半跪在地,剑插在地上堪堪稳住身形。谢夭仍在二层高台之上,斜斜往下看了一眼。
只那一剑,胜负就已经分了。
一群人心道桃花仙实力竟强劲至此,怪不得能坐稳桃花谷谷主之位,又怪不得能瞬间杀了刘寒松,全天下就没有能杀了桃花仙的人了么?还是说,必须要那死了的谢白衣活过来?谢白衣倒是有个徒弟,再过几年,能赶上谢白衣么?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如今更为关键的是,如果他今日在此大开杀戒了怎么办?他们拦得住么?
一群人正惴惴不安地等着,忠义堂“震山虎”熊子昂率先站起来,吼道:“再来!”却见高台上那人不知何时收了剑,用内劲震开了墙壁,从后墙施施然而去了。
出了华光庙,刚一落地,谢夭就扶着旁边树呕了一口血。
谢夭模糊笑一声,心道不争气啊不争气啊。关键是还差点没控制住内息,神智不清醒地说拔剑就拔剑,说冷脸就冷脸,要是把这华光庙周围花草树木全都嚯嚯完了,那就真成千古大罪人了。
谢夭随手用袖子把嘴边的血擦了,嘶了一声,又晃了晃脑袋,眼睛又有点看不清了,他只能扶着墙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如今这五脏六腑如同生煎之时,他倒有点怀念李长安在他体内下的那一缕青云剑意了。
似乎那缕剑意在他体内安分下来之时,会好受一点。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如果不出差错,极长老已经被芳落生擒,褚裕也应该先跟芳落走了。
现在就剩他了。他必须要尽快赶回客栈。
一是保不齐华光庙里的人就会出来追赶,二是如果此时有人回了客栈,发现自己不在,也是个大麻烦。
—
华光庙内。
八个大字仍刻在半塌不塌的墙上。天光透过墙壁裂隙撒下,照在漫天神佛画像和菩萨闭着眼睛的脸上。
百十号人就地坐在华光庙内中休息,都是心有余悸。
宋明赫看向刚才桃花仙站立的高台,如今那里已经空空如也,只有几片桃花瓣在那里盘旋,他缓缓道:“原来桃花仙是用剑的。”
实话说,江湖上对于武器没有一个三六九等,用刀、用弓箭、用匕首、用暗器、乃至用毒,只要武功足够高,就能受到尊重。但剑,却是凌驾于众多武器之上,若问年轻少侠初入江湖之时最想拿起的家伙什,那必然是剑。
个中缘由不得而知,兴许是流传下来的诸多关于剑的诗篇,也可能是历来天下第一都是用剑。
像桃花仙这样的魔教人士,又一直不曾露出过武器,本以为他该用些更为邪性的东西,比如锁链、伞、钉子,没想到用的还是君子剑。
如果他那根破桃花枝可以称为剑的话。
李长安扫视庙内庙外众人,发现谢夭不在。他又害怕自己看花了眼,三两步走到怀竹月和宋明赫跟前,道:“师伯出来之前,把所有人都调来了么?”
宋明赫道:“自然。”
李长安低头思索。谢夭不是他们归云山庄弟子,又不会武功,再加上他早上哼哼唧唧地说要养伤,没出现在这里也正常。但是如今整个望城已经空了,如果桃花仙此时杀进望城……
那半残估计还在床上睡觉呢!
李长安抓起剑就要走。怀竹月叫住他:“等会儿,你没受伤?”
李长安脚步一顿,五脏六腑感知了一遍,道:“没有。”
他确实没受伤。明明是桃花仙无差别使出的剑气,但到了他身边,却仿佛轻轻飘飘打了个旋,就地飘散了。
怀竹月抓着他要给他把脉:“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李长安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忙道:“小师姑回头再给我把脉,我有要紧事!”
怀竹月在他身后喊:“什么要紧事?”
李长安头也不回道:“找人!”
李长安一路马不停蹄地回望城,又紧赶慢赶地回望城山脚下的那家被归云山庄包下来的客栈,进了院子,发现院中没有异样后,微微松了一口气。
有人招呼他道:“少庄主。”
李长安一边往楼上谢夭房间跑一边问:“有人来过么?”
那人一阵奇怪,少庄主问这个干什么?何止没有人来过,也没见过人出过。他老老实实答道:“没有。”
李长安点头,推开了谢夭的房门。
话还未说出口,他就看见谢夭一人坐在床边,浑身裹着毯子,头发散乱地披着,脸上几乎没有血色,浑身灰扑扑的。
……似乎还一直在发抖。
李长安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上来。
谢夭感觉到有人推开了自己房门,他略微偏一下头,几乎都没思考,立刻道:“出去!”
那人迟迟没有动静,谢夭歪着头又听了一阵,疑惑道:“……长安?”这一句声音极小,像是猛然放松下来就没力气再说话了,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失言,干咳一声,道:“李少侠。”
谢夭摸索着站起来,走到门边,坦然道:“李少侠见笑,身体抱恙,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说完就要关上门。
李长安伸手卡住门边,谢夭这时候看不太清楚,以为是什么东西卡住了门,努力试了两下,没关上,才意识到是李长安。
谢夭:“……”
谢夭心道要不是现在浑身难受,必定把这门给卸了,又在心底想这小子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明明小时候连青云都拿不起来。
这样想着,他却抬头不好意思冲李长安一笑,道:“李少侠,这是……”
话音未落,只见李长安在他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头,明晃晃地摆了个二。
“我看得见。”谢夭没好气道。
李长安:“……”
“把你那两根手指头收了。”谢夭说着,转身进屋,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门槛绊了一下。
李长安:“……”
“看不见就说看不见,装什么?”李长安伸手扶住他,谢夭这个样子,没病死也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
谢夭一手伏着门框,一手扶着他胳膊,笑道:“李长安,不像你啊。这次打算要我多少文?”
李长安哽了一下,假公济私道:“我乃归云山庄弟子,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是归云山庄门规,这次不收你钱。”
“得了吧,”谢夭听乐了,笑了两声,笑完又觉得有点上不来气,喘息着道,“悬壶济世救死扶伤那是神医堂的门规。你什么时候背叛的师门?”
“刚背叛的,别跟我师伯说。”李长安扶着他胳膊。
谢夭又勾起唇角想笑,想到笑完之后的喘不上气,又生生忍住了。
李长安本来扶着胳膊,隔着袖子还没感觉,偶然碰到手腕的时候,发现他体温高的吓人,烫得他几乎下意识要把手撤回来,他道:“你……用吃药吗?”
“根里的东西,吃药没用,睡一觉就好了。”谢夭道,“每隔一段时间都得来一下,之前不知道是什么,现在知道了,估计就是那个和尚说的什么……经脉混乱。”
谢夭闭上眼睛调息了两个来回,发现李长安这小子还没走,一时间起了逗他的心思,道:“你上次说我容易死,这么看来确实容易死。就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他本就是随口这么一问,也没打算听见什么正经回答,只是想挤兑一下他。毕竟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还能有什么渊源么?
却没想到李长安沉默了好一阵。
他看向外面的天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缓缓道:“我小时候养花草,总是养不活。”
谢夭听完想笑,心道何止是养不活,简直是天生神煞,天生跟草木之神犯冲,看见东西死了又红着眼眶一直蹲在盆边不肯走。
“后来有个人跟我说,不是我养不活,”李长安道,“是它们太娇弱了,不好养。”
听完,谢夭心尖像被掐了一下。一点久远的,模模糊糊的,仿佛上辈子的记忆回笼。
谢夭自己说过的话,自己不记得。却有人替他记着。
那时小长安蹲在一盆半死不活的兰花旁边,定定地盯着兰花蔫了的叶子,身后忽然来了一阵脚步声,谢白衣弯下腰,笑着道:“还养着呢?”
小长安道:“我一定能养活的。”
“不是你养不活,是它们太容易死了。”谢白衣哄儿子似的,道,“浇点水,明天再过来看。”
趁小长安走了,谢白衣把青云悄悄插进土里,青云抗议但无效,他又注了一丝内力,第二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偷东西似的把青云拔出来。
“说也奇怪,”李长安笑着道,“他说完那句话第二天,兰花就开花了。那是我养活的第一盆花。”